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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尔将郭孝恪父子的不幸,和上千西伊两州将士阵亡的仇恨,都记在了那利的头上。
这个几次从大军手中悄然溜走的家伙,将士们都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生啖其肉,方解心中之恨。
与当时郭孝恪执意要杀焉耆王薛婆阿那支一样,为泄失去同僚之愤,和两州阵亡将士之恨,杜尔不得不再次违背朝廷旨意,将那利和几个罪大恶极的帮凶,一同绑赴菜市场,当众砍落脑袋。
而后,只留下协助地方执政的文职人员,和铁门关守军,押解一干国王大臣,率领得胜之师,便浩浩荡荡开进了嘉峪关。
自此,大唐雄威西震,沿途小国纷纷派使进京以示和好,唐朝势力,渐渐向西蔓延。
塔里木城邦全部降唐后,唐设立了焉耆、龟兹、于阗、疏勒“安西四镇”及焉耆、龟兹、疏勒、毗沙四都督府,龙婆伽利被任命为焉耆都督。
读史明今,一国两制并非是现代人的发明。
唐平定西路后,就将原设在高昌的安西都护府迁移到了龟兹。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包括焉耆在内的安西四镇,均为汉军建制,受龟兹都护府统辖,主将由朝廷任命,士兵且耕且战,属职业军人。
而包括焉耆都督在内的四镇都督府,是纳入唐管辖的城邦四国,四国统治者身兼都督、国王双重名号,对内照旧称国王,对唐则称都督,区别仅在于,必须得到唐的认可,和履行册封仪式。
这种汉、蕃有别的双重管理体制,优势互补,相得益彰,无疑是唐对边疆管理的一大创造,也是一国两制的雏形。
安西四镇的建制,无疑加强了唐王朝对西域的影响,但其中有个关键性人物,却不能忽略,那就是贺鲁。
任何组织或个人的发展壮大,都得有良好的机遇,但机遇往往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而贺鲁便是那头时刻准备称霸西域草原的苍狼。
不知是因这次西征的军功,还是敬轩的影响,或是那颗夜明珠的作用,平定龟兹,设立安西四镇的同时,朝廷也颁召赐封贺鲁为瑶池都督府都督之职。
此后的天山以北,便呈现出三个大的军事集团,受安西都护府节制的庭州(可汗浮图城),主要管辖周边县镇和西来东往的官道。
而整个广袤的天山草原,便成西段乙毗射匮和东段阿史那贺鲁的天下,两头草原苍狼的争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尽管咄陆的野心和射匮的恩将仇报,已给大唐造成了血的代价,但朝廷以蛮治蛮的策略却始终未变,依然想用贺鲁的力量来逐渐把控西域。
人们常说:被石头绊倒并不可怕,但可悲的是被同一个石头绊倒两次。
一向雄才大略的李世民,已在突厥人身上吃过两次亏,这回,又将稳定西域的重宝,压在了贺鲁的身上,他能赢么?咱们拭目以待。
一向野狼般居无定所的贺鲁,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大唐官职,便可堂而皇之的向草原发号施令,一些原先归附在乙毗咄陆手下的零散部族,都纷纷来投。
甚至有些已经归降乙毗射匮的部族,见贺鲁有大唐撑腰,也明里暗里和贺鲁交好,表示愿意做内应。
一时间,贺鲁旗下部族人数,已有原来的几千人,壮大为目前的两万余众。
贺鲁坐镇可汗浮图城以北的朝廷封地,逐步向东北方向蔓延,最后,彻底收复阿尔泰山以西故地,成为天山东段草原的真正霸主。
然而,貌似粗野豪放的贺鲁,心里明白,他所以能有今天,是与自己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有关,那人就是李敬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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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闲思虑多,尽管生意上有儿子继昌打理,从中又有鹏飞和无尽两口子相助,一切都有条不紊,没让敬轩操过心。
思璇进京也是一帆风顺,不但得到世民和武媚的重用赏识,并且,又官升一级。
李晖那里,更是捷报频传,丝毫无损,但敬轩心里,总觉空落落,悬得慌。
见敬轩去佛堂不久,又没精打采的垂头出来,三妹笑盈盈道:“娃都好着哩,看把你整天牵肠挂肚的,老太太今儿去了寺院,还不赶快趁空抱抱小孙子。”
提到小孙子,敬轩顿时来了精神,冲三妹暖暖一笑,折头就朝后院走。
原来,自从古丽达给李家生了个儿子,当太奶的古丽雅就整天守在跟前,笑得合不拢嘴,这讲究那讲究的,轻易不让前院的人摆弄孩子。
长不大的婆婆阿依古丽,也突然变得懂事老陈,与古丽达亦仆亦母的奶妈,整天像老母鸡护蛋似的,围着小孙子,就连三妹这个挂名婆婆都插不上手,敬轩就更是挨不到跟前。
一进门,敬轩先在外屋洗了手,又冲供奉的观音行了礼,这才兴冲冲的窜进里屋,二话不说,从阿依古丽手中抢过小家伙,就亲热个不够。
三妹温软的白了阿依古丽一眼,伸手捋了把满头的碎辫,戏谑道:“真是个狼婆婆!说好的把继昌送我做儿子,这下好,有了孙子,我这婆婆倒成了闲人。”
一向天真无邪的阿依古丽,温笑着在三妹肩上轻轻捣了一拳,孩子般撇嘴道:“哪闲着了,你帮我陪敬轩,我帮你看孙子,不都忙着么?”
话才出口,又觉那里不对,才抬头,就和三妹故作凶狠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刚要机警的扭身逃走,却被三妹伸手揽在怀里,边装腔作势的扭她的小嘴,边恨声道:“在让你口无遮拦!都当婆婆了,还是长不大!”
见古丽达立在炕角暖暖傻笑,敬轩这才将怀里的孩子小心递给三妹,略显窘迫的嘟囔道:“都当婆婆的人了,还没大没小的闹,也不怕儿媳妇笑话。”
三妹的心思全落在了小孙子身上,根本不理会敬轩的唠叨,而阿依古丽,却俏皮的轻轻将古丽达拥在怀里,冲敬轩撇嘴笑道:“我们草原人,才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小气哩。”
说着,冲怀里的儿媳俏皮的眨眨眼,而孩子般可爱的古丽达也轻佻细眉,两人配合默契,倒像是一对亲姊妹似的。
敬轩无奈的咧嘴一笑,轻摇了摇头,又将目光投向三妹怀里的孙子。
几人正没大没小的说笑闹腾,就见小的来报:有个不大的驼队,直冲庄院而来。
往常南来北往的大小驼队,只要过了庄前小树林,就折向西坡的驼店,除非不是一般的驼队。于是,敬轩爱恋的瞅了小孙子一眼,便匆匆朝院门走去。
敬轩踮脚一看,便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黑胖子,是他既喜欢又不放心的贺鲁。
见敬轩笑眯眯的迎来,贺鲁打老远就跳下马,扭动肥胖的身子,裂开大嘴笑呵呵的冲上前,二话不说,一把抱起敬轩就在原地转了几圈。
两个老兄弟忘情的亲热一番,敬轩故作不悦道:“不好好守着草原,又跑来给我找麻烦!”
贺鲁‘嘿嘿’笑道:“我可是专程跑来送礼的,这次西进草原,突袭铁门关,你儿子傻乎乎只知道冲锋打仗,让我跟在后面,可捞了不少好东西,这不?都给你送来了。”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十峰骆驼。
敬轩不屑道:“谁稀罕那东西,全是强盗味!”
贺鲁赖赖笑道:“不是抢,是拿,也不是送你,而是用我的夜明珠换的。”说着,拿眼诡秘瞅着敬轩。
敬轩‘嘿嘿’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知道贿赂皇上,虎壮给我说了,你那颗珠子可有些来头。”
两人正说着,一声清脆中略带哭腔的“阿塔!(爸爸)”,顿时,让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院门。
只见美丽的古丽达,边小燕子般朝贺鲁扑来,边抹着喜泪,满头碎辫像风摆杨柳,一张秀脸,早乐成盛开的牡丹。
贺鲁欣喜的双手伸来,就像喜欢小羊羔似的,将娇小的古丽达举在空中,裂开大嘴嚷道:“我的小燕子,变白变胖了,阿塔都快举不动了。”
3
都说瘦狗鼻子尖,其实,从政小人的嗅觉,有时比狗的鼻子还要灵敏。
贺鲁到来的当晚,敦煌郡守蔡文泰便带着厚礼前来拜会。
也难怪,虽说郡守和都督是平级,但贺鲁的左晓卫大将军之职,就在级别上高出蔡文泰两级,因此,见风使舵的他,就丝毫也不敢怠慢,更何况,人家是冲着敬轩而来。
虽说蔡文泰是家乡的最高军政长官,但敬轩对此人素无好感,总觉他是个势利小人,平日也是敬而远之。
见蔡文泰进院就谄相百出,连声嚷嚷着拜见大将军,又要冲自己行跪拜之礼,敬轩赶忙迎上阻止道:“早就说过,恩国公只是皇上对在下的抬爱,并非官职,你我还是以官民身份相见为好。”
蔡文泰赶忙谄笑道:“哪能哩,不说您与当今皇上的情分,就是有像大将军这般的要员登门,下官也应侍候左右。”
一向粗犷好爽惯了的贺鲁,并未过多接触过汉人官员的酸腐样,见蔡文泰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轻蔑的瞅了眼,冲敬轩道:“他要干啥?”
敬轩这才将蔡文泰作了介绍,末了道:“蔡郡守是特意拜会贺鲁大将军的。”
见蔡文泰冲自己谄笑拱手,贺鲁淡淡道:“天底下我只认识两个汉人,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敬轩昆季。”
蔡文泰谄媚的笑容,顿时尴尬在那里,敬轩赶忙圆场道:“贺鲁大将军久居草原,不太习惯中原礼仪,有事可与将军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