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西斜,微风轻抚。西行的人们,大都蒙上了防晒的面纱。一行驼队在沙脊上慢行,前后护队整齐,刀枪闪烁,一看就是个大气讲究的商队。
古丽达被装扮成年老体弱的老太太,舒展的躺在支有凉棚的柳条驮筐里,天真活波的她,总爱呲出嫩白的牙齿,和不离左右的思璇说笑。翻上一道高耸曲美的沙梁,隐隐看见可汗浮图城的影子,像片黄色的树叶般,静静躺在遥远的绿洲。
思璇欣喜指着西南方嚷道:“可汗浮图城!”顿时,商队的人们,都像是久旱的秧苗得到雨润般的精神了起来。董家寨的后生们知道,自己就要完成雪狼大侠交给的任务,而思璇她们心里也清楚,只要到了那里,就像到家一样的太平自在。
起伏跌宕的沙海,渐渐被荒寂单调的戈壁所代替,思璇知道,再往前不远,就有处叫做‘滴水泉’的地方。西来东往的商队行人,大都要在哪里歇脚补水,甚至过夜。
太阳的光芒刚刚染红树梢,就见荒寂的远处,兀自出现一绺显眼的绿色,像是天上飘落的彩带,曲美而又细长的漫向视线的尽头。
思璇正兴致勃勃的,给孩子般喜悦的古丽达讲述半年前,护送姑藏夫人路过这里的趣事,只听一阵轰轰的马蹄声渐近。循声望去,只见二十几个挥刀跨马的突厥人,已然出现在沙梁的拐弯处。看样子,是冲商队而来。
见到野狼下山般的阵势,护队的青年有些轻微的紧张骚动,他们毕竟是头次和成群结队的突厥人交战。思璇长枪一挥,喊道:“大家不要慌!看我的手势行事,不许擅自出击。商队朝左边的土包靠近。”说着,给玉莹使个眼色,二人便纵马朝突厥人迎了过去。
为首一个黑脸大胡子的壮汉,正是摩卡的哥哥,伊利部落的头人赫力。他勒马近前,气势汹汹嚷道:“见过个娶亲的驼队么?”
思璇镇静自若道:“娶亲的没见着,倒是上午遇见一伙射匱可汗的人马抢了个新娘,那新娘哭的死去活来,人长得很漂亮,好像是个大肚子。”
那人嘴里忿忿骂了句:“这帮野狗!竟敢杀了我的弟弟!”便拨马朝西驰去。
见突厥人卷起滚滚尘土匆匆西去,护队小伙子都为思璇拍手叫好,古丽达更是欣喜难耐的探身拉住了思璇的手。
而思璇却面无喜色,她一面招呼驼队继续朝前走,一面安顿护队下马,趁着天黑前,做了一番让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一弯瘦月,被缠绵的云絮给包裹的若隐若现,荒芜的戈壁显得静谧而又充满凄凉的恐怖。靠近滴水泉的土坡上,三顶帐篷,一字排开,坡下一星篝火,映出货物和骆驼的轮廓。
忽然,一阵轰轰如雷的马蹄声,打破了空旷的宁静,让夜食的沙鼠和熟睡的鸟儿都惊慌失措了起来。
一队突厥人,带着浓浓的膻臭味,朝着隐隐可见的帐篷滚滚逼来,但到了百米开外却噶然而止。立马张望了一会,便纷纷下马,三五成堆的吃喝了起来。
其中一个声音沙哑的低声嚷道:“咋不冲过去把他们全砍了?”
赫力沉声道:“煮进锅里的羊羔肉它跑不了,勇士们忙了一天一夜,人困马乏,先吃饱肚子,睡上一觉,等天亮动手。再说,事情还没完全摸清楚,万一弄错得罪了雪狼,以后的麻烦少不了。”
那人似有不服道:“射匱的人向长生天发誓,不是他们干的,这方圆几十里就只有这个商队,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贺鲁是只狡猾的狼,他一相与我们不和,这次娶亲又是趁人之危,难保他不用阴谋诡计。要是他暗中杀人抢亲,又嫁祸于射匱,让我们两家打的你死我活,他却占了巴里坤肥美的草场。弄不好还反过来朝我们要他的闺女,那可就窝囊透顶了。”
顿了一下,赫力又沉声道:“这次提亲他答应的很痛快,我心里反而不踏实,前面几次三番提亲,他连理都不理。这次,难道他真听可汗的话?”
见那人低头不语,赫力便继续道:“派人盯着帐篷,只要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等天亮了我要看个究竟。”说着,便就地卧倒呼呼睡去。
东方天际试着泛白,广袤的荒原还呈现在一派朦胧中,勤快的麻雀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竟然大胆的在帐篷跳上跳下,像是要急切唤醒熟睡的人们。
当值的突厥人翘首朝安静一夜的帐篷瞅了眼,又连连打着哈欠软软睡去。
太阳挣脱彩云的纠缠,终于将火红的脸面照向大地。坡顶的帐篷清晰可见,却不见有人走出,弯里的牲畜也不见动静,甚至,连骆驼的叫声都听不见。
赫力感觉有些不对劲,赶忙派人前去打探,结果,帐篷空无一人,弯里的牲畜和货物,不过是一堆堆码放整齐的蒿草。
半截未烧尽的梭梭柴,悠然冒着一缕淡淡的青烟,查看四周,根本没有牲畜踩踏过的痕迹,帐篷里也从没住过人。一切都是假象。
突厥人静默良久,冲隐隐可见的可汗浮图城张望一会,便垂头丧气的缓缓朝东驰去。
敬轩深夜来访,让郭孝恪感到意外而又兴奋。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赶忙上前见礼,招呼人上茶备酒席。
屁股还未坐稳,郭孝恪便急切道:“前几日我还专门派人前去打探消息,说你去了山北。昨日探子来报,说贺鲁的两千兵马又向巴里坤进犯,我正愁手下兵力不足,难以应付。”
敬轩悠然喝口茶,淡淡笑道:“我正为此事而来,贺鲁已经答应归顺大唐,兵进巴里坤,也是我的主意。”
原来,敬轩正与贺鲁谋划南下行军路线,随老少族人和牲畜沿漠北而行,大股兵马会引起乌护人的警觉误会而招来麻烦。穿山向南,会让乙毗咄陆发觉贺鲁归唐而发兵阻挠。为了避免无谓的流血牺牲,必须选择一条稳妥安全的行军路线。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伊利部族的摩卡求见,好像还带着迎亲的驼队。
贺鲁顿时火起,跺脚骂道:“这只不要脸的疯狗!给他说过我的古丽达不嫁人!在这节骨眼上还敢来逼亲,我非杀了他不可!”
敬轩灵机一动,摆手道:“你先别急,这或许是个机会,先看他咋说。”贺鲁只好吩咐让他们进来。
摩卡是个壮得像头立起的牦牛似的黑大汉,仗着自己是伊利头人的弟弟,又是族里第一勇士,平日就飞扬跋扈惯了,见了贺鲁也是大大咧咧的毫无恭敬畏惧之色。
贺鲁本就对他心生不满,见他来到自己帐下,依然傲气冲天,便没好气的冷声道:“你不在天山脚下喝奶茶,跑到我这里干啥?”
摩卡一副厚脸无耻的样子‘嘻嘻’笑道:“听说古丽达已经鼓起了肚子,可不能让狼崽没有阿爸。”说着,面露轻蔑嗤笑之态。
贺鲁愤然而起,刚要发作,见敬轩目光静静瞅着自己,便强压怒火,沉声道:“古丽达的事不用你操心!若没别的事情,就请到毡房喝奶茶。”
摩卡‘呵呵’笑道:“哎呀,一年不见,贺鲁叶护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头先是在说笑,我是专程来传达可汗旨意的。”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书信递给贺鲁。
贺鲁见可汗命他攻取巴里坤,而命伊利人阻挡射匱的人马。照理,此事对他有力,一旦拿下巴里坤,他阿史那家族就有了立足之地,但既然已经答应归唐,就不能出尔反尔。
见贺鲁面带难色,似在犹豫,敬轩便起身冲摩卡见礼道:“敦煌李敬轩见过摩卡将军,您的英名我早就听说过。”
摩卡这才注意到默默坐在一旁的汉人,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山雪狼。于是,赶忙还礼道:“天山雪狼,威震草原,您的名头像可汗一样响亮。”
敬轩淡淡笑道:“我和叶护有几句私话要说,请将军先喝碗奶茶。”说着,便示意贺鲁一起出账。
来到毡房,敬轩匆匆看了乙毗咄陆的诏书,欣喜道:“真是长生天助你,这回,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草原了。”
见贺鲁目光懵愣的瞅着自己,敬轩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就痛快领命,立刻召集人马向巴里坤进发。”
贺鲁焦急嚷道:“这畜生,明摆着要借出兵抢走我的古丽达!”
敬轩淡淡笑道:“我岂能不知?你就放心答应他,古丽达会欢快的生活在继昌的身边。”
贺鲁狡猾的呲牙一笑,在敬轩肩上猛然拍了一把,嚷道:“你们汉人就是诡计多!日后我全听你的。”
敬轩‘呵呵’笑道:“将来你别害我就成,现在咱俩得吵架演戏给疯狗看。”
于是,敬轩和贺鲁铁青着脸,气呼呼的返回军帐,这才有了思璇怒闯军帐的那一幕。
敬轩本想调来董家寨的人马,用来和思璇玉莹护送古丽达到可汗浮图城,因为,这段日子路上不大太平。没想到,却让他们充当了杀人抢亲的射匱人马。
其实,山寨的后生虽然武艺不错,但大都刀刃上没沾过人血,要紧活,都是任杰和思璇玉莹他们干的。
听了敬轩的讲述,郭孝恪在欣喜之余,脸上又划过一道淡淡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