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泣每日都会刻意进城里买点东西,哪怕没有什么要买,她其实就是想知道叶青林回来没有。
十月初,秋风凉遍了最后一片叶子,带走最后一丝暖意,初冬了。
叶青林走了二十来日,花泣一日日数着日子,不知道他是否平安,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只能每日去宁阳城街上晃悠几遍,顺道买些东西,就拐去小院子里和流云打听。
九月十五他离开宁阳城的时候,没有来和她道别,她不知他又去了哪里,连流云都不知道。
每日去街上晃荡一遍,再回到小烟山离草苑,一入大门她心里就会一阵阵失落。
子俞最近似乎心情也不是那么好,九月初去郡守府就任,至今已一个月有余,他什么公务都没参与过。
吴渊果真给子俞使绊子,还使的无声无色,架空了子俞,不让他参与郡守府任何一桩公务。
子俞每日去了郡守府报道,便是坐在那里发愣到日头下山,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如同木头一般被晾着,等放工去叶府陪臻氏用晚饭,再回来离草苑。
看子俞的样子,臻氏没有给过他好脸色,那日子俞护着花泣不给臻氏留一点脸面,这事大约臻氏能记恨一辈子,子俞道自己毕竟为人子,事情既已过去,依然要尊敬他的母亲,只能每日去陪着臻氏一起用晚饭尽孝。
花泣不关心臻氏什么态度,她关心的是吴渊,用她的话来说,吴渊就是个“苍术”,精于谋算,还胆大妄为,连子俞这个皇上亲封的一郡通判都敢架空,对付吴渊,她觉得自己很无力,可以说根本无计可施,照这样下去,子俞恐无出头之日。
也不知道明泫会不会尽力帮忙,虽然他答应过,虽然叶青林也支持,但这升郡守的事,似乎真的很遥远,没有人敢打包票。
除非,是皇上。
似乎现在还不能想去这么远,莫说升官,就是如今的通判之职都岌岌可危,吴渊不会让子俞好过,再下去只会让子俞越来越难过,甚至被吴渊下手,连通判都弄掉都有可能。
然而好像她又多虑了,因为子俞夜里回来之时,脸色很好,似乎还有一些开心,道吴渊终于放下个人恩怨,不计前嫌的给他派了差事。
牢里有个重犯死了,此等重犯是需要押解去帝都刑部受审的,如今不是正常死亡,必须要尽快查明缘由,上报刑部,大约是吴渊对此事感到棘手,怕时候一到刑部追问下来会交不上差,又或许是吴渊自觉断不出来,才让子俞去处理。
不管什么原因,起码子俞有事可做,也可有处可施展才学,吴渊断不了的案子,子俞断出来了,功劳归吴渊,这总可以了吧?
然而她和子俞美好的算盘还是打歪了,子俞掉进了吴渊的坑里。
牢里的重犯被毒死,子俞查出了一个狱卒,已然招供画押,却等吴渊一同听讼之时,狱卒突然翻供,并指认是子俞是刑讯逼供,还招出是子俞授意他去毒死重犯,欲以此陷害郡守大人吴渊。
子俞当夜就没有回来,花泣直到第二日才打听到,子俞当时来不及辩解,就被吴渊关入了天牢。
吴渊敢如此大胆将子俞收监,必定是算好了下一步,这下一步也必定不会是将子俞送往帝都刑部受审,而是会如同那牢里的重犯那般,死于非命。
花泣急的当场就哭了出来。
若是子俞就这么送了命,她该怎么办?如今还有谁能帮她?抬眼望去整个宁阳城,郡守吴渊是最大的官,当真没有谁能帮得上。
让离草苑里的家丁去劫狱?万万不能,就是劫出来了,也是畏罪潜逃,子俞从此永难翻身。
这大约是吴渊更想看到的,这样一来,他连手尾都不需要处理,子俞便算是认罪了。
吴渊这一招打的她措手不及。
花泣突然觉得,不是她一直在扶持子俞,而一直都是子俞在照顾她,子俞出了事,她便走投无路,无能为力!
花泣恐惧的畏缩在街角里,夜色暗下来,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双眼呆滞无光的望着远处,两腿发软,整个人失魂落魄。
她只是一个山村乡野女子,没有靠山,连爹娘都没有,唯一的哥哥秦书玉不在,唯一想依靠的叶青林不在,唯一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明泫不在,没有人能帮她。
她以为自己耍的那些小伎俩能把人耍的团团转,和这吴渊的手段比起来,她这算什么?
一招致命!
这个地方突然让她很害怕,连这个世间都让她害怕,明争暗斗,假仁假义,尔虞我诈,佛口蛇心,这些都是人作出来的,她一直很怕鬼,可如今,她连人也开始怕。
“叶闰卿,你看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胆小鬼!”花泣空洞的对着黑暗之中念道。
站累了,就漫无目的的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她不想回离草苑了,那里没有了子俞,似乎回不回去也无所谓,虽然那里很暖,虽然那里还有一间暖房,虽然子俞说暖房里冬日都能开出芍药来,没有了子俞,那里就不属于她。
朝流云的小院子方向,缓缓走着,路过了叶府,这里是子俞的家,她才想起来还有个一个臻氏。
臻氏,她是子俞的母亲,她应该会想办法救子俞吧?
顿时如同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快步上了石阶去敲响叶府的大门。
门开了,没有心思回答门房下人她是谁,只是大喊:“快让我进去,我要见你们老夫人!”
臻氏还不知道她的儿子如今被关在牢里,见到花泣的时候,还一脸鄙夷。
“我道是谁呢?这不是花姑娘么?怎么,今日如此有闲情,来找本夫人闲聊了?”臻氏高抬着头,两眼朝天。
“我没空找你闲聊,有空也不会找你,子俞已经被吴渊关入天牢,亏你这当母亲的还有闲情在这趾高气扬!”花泣从鼻孔里哼了几声。
“你说什么?”臻氏一听顿时吓的摇晃着往后倒退了半步。
“要我来重复一遍么?还不快想办法救你儿子!”花泣眼里丝毫不掩对臻氏的厌恶。
稍稍喘息了几口,臻氏醒悟过来,连忙喊来人,撇下花泣去了正院,让下人去通知叶氏族里各分支的男人。
虽然族里的男人没几个有出息的,但全数喊了来,好歹心里没这么空落,好歹也能帮忙想想办法,臻氏已经慌乱的手足无措,趁那些男人尚未前来,还不忘喊了家丁去将花泣关了起来。
臻氏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到了花泣身上,她觉得定是这个贱婢害了她儿子,所以今日不会放过她,子俞不在,哪怕就是乱棍打死了,也没有人会来救她。
花泣被关在一处废弃的院子里,门窗被钉死,里面黑洞洞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似乎里面什么也没有,她只僵硬的坐到冰凉的地上,抽动着嘴角冷笑着。
知道臻氏不会给她好脸色,也没想过要看臻氏的好脸色,可她没想到臻氏如此绝情,她是来告知子俞身处险境的,这个毒妇居然还不忘来对付她。
心是黑的,就永远是黑的,别指望用骨肉亲情去打动。
她也不想去挣扎,大喊大叫让人来救她么?这个府里没有人敢放她出来。
就这样吧,若子俞能大难不死,出来了定会和臻氏没完,她相信以后的子俞会为了她不顾一切。
若她就这样死在这黑屋子里,叶青林回来也不会放过那毒妇。
所以她觉得臻氏不敢杀她。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夜里她就又被抓了出来,捆的结结实实,塞进了一辆马车,快速驱赶着,似乎是出了城,而后一直在黑暗中赶路,不知去向哪里。
颠簸了也不知多久,她一直睁着眼不敢睡着,天亮了,从缝隙里看出去,外面是山,马车依然在不知往哪里驱赶。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她在马车里浑浑噩噩的瞌一会儿醒一会儿,数着天亮了七次,又黑了七次。
她已经在马车里被捆了七日了。
若不是外面两个轮流赶车的人会每日给点食物和水,她可能已经死在马车里。
臻氏这不是杀她,而是不知道要将她送去哪里,可能是卖到哪个山沟里,或者哪个边远城里的青楼,总之不会有好去处。
再从缝隙看出去,似乎是进了城,大街上走了许久,拐进了巷子。
下马车前,她被蒙上了眼睛,感觉被带进一处院子,还有些大,因为从大门进来之后,还又走了好几道门,最后她才被扔进了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再听见的,依旧是钉死门窗的声音。
她依然被捆着,没法用手拿掉自己眼睛上的布条,想找哪个桌角墙角蹭掉,不想从后面伸来了一只手,帮她给取了下来。
花泣睁开眼适应了光线,看到的是一个披着满头白发如同鬼一样的老婆子,顿时吓的她心惊肉跳。
“你是谁?这是哪里?”花泣很害怕,坐在地上用屁股往后挪走,想离那个白发老婆子远一些。
白发的老婆子指了指自己的嘴,花泣便明白了,她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