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儿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而慕容恪的目光就追随着她那纤细嫩白的手指,凝神而又专注地随着她抬起,在她的红润的嘴唇上停留一会儿,最后触摸到那清静幽冷的银质面具,化作一缕无名的落寞。
叶澜儿仍在沉浸在自己设想和构思中,已经忘掉了尴尬,越说越兴奋。
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停了下来,看向慕容恪。
慕容恪觉察到她安静的目光,也从杂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正视着她。
“王爷,您还记得明云翊的妹妹吗?”
慕容恪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个素未谋面的,与众不同的女子。那个从小在青楼妓馆长大,被母亲冒死送出,后来沦为奴隶的可怜女子。那个当亲哥哥去找寻他,仍然平静地可怕,撕毁奴隶文书却扔不肯跟哥哥回家的倔强女子。
她本可以跟随哥哥一起生活,从此过上衣食无忧富足的生活,重新做回世家小姐,选一个好男人做夫婿,相夫教子,美满一生。
可是她没有。
她放不下过去,放不过自己。
她并不记得自己哥哥的模样,见到明云翊的时候也只是微微一笑。
她感谢明云翊不远万里如此辛苦地来找他,但却不打算跟他一起走。明云翊坚持要带她离开,她却在一个夜晚,留下一封手书,从此消失。
手书虽然留给他的哥哥明云翊,但是称呼确实他们的母亲:母亲,我们明家还有血脉,女儿尽孝了。
明云翊派人足足找了三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是,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他的妹妹,早已自尽身亡了。她经受了太多的磨难,活着,不过是她对自己母亲的承诺。
想到这个苦命的女子,叶澜儿和慕容恪都有些唏嘘。
叶澜儿叹了口气说:“王爷,我之所以提到明云梦,是因为我想到了千千万万跟她相同命运的人。
她们是奴隶,她们没有一个人应该有的权利,她们任人践踏,任人欺侮,被折磨到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像她这样的人,在大夏国有千千万万,在西南也有很多很多。
我曾经去过西南的奴隶市场,看到那些奴隶像牲畜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买卖。他们满身伤痕,散发着恶臭,唯一希望的是遇到一个脾气好些的买主,少一些皮肉之苦。
我们可以说这就是命,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他们生来就是下贱的,就该遭受这一切。
我们不是谁的救世主,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拯救谁,去改写谁的命运。
但是,王爷,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奴隶的问题。”
慕容恪用肯定的眼神让叶澜儿继续说下去。
“自从我们西南开始推广机器织布厂以来,大商家纷纷购置机器,进行生产。在他们的织布厂里,操作机器的大都是他们购买的奴隶,或者是家仆。家仆还好说,他们是领工钱的,多做一点会多一分的收入。但是那些奴隶,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白干。
他们不自由,没有未来,个别机灵一些的可能会得到家主的赏赐,成为自由身。但大多数,是根本看不到希望的。这些人在做工的时候,会有多大的自主性,多大的热情呢?
而那些织布厂的商家,他们也想要招募工人去做工,但是那些普通百姓,对于机器生产还是心存排斥的,他们宁愿在家里种地,在家里用老式的织布机没日没夜的干,也不愿意去工厂里出卖自己的劳力。并且在西南城的城郊,几乎家家户户不是佃农就是自家有几亩天地,他们也不想去做工。
这成为了我们西南机器织布厂不能够扩大生产的一个制约。但是如果,西南不再有奴隶了呢?所有的身份被定位奴隶的这些人,获得了自由呢?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了呢?情况是不是会有很大的改善?”
叶澜儿说完这些,直直地看向慕容恪,希望他能够理解。
慕容恪听明白了。但是他知道让奴隶获得自由,并不是简简单单一道敕令能够做到的。但他还是点点头:“澜儿,你说的没有错。”
叶澜儿笑了:“王爷!无论我说什么,您总是能够理解!我知道,西南只是大夏国的一部分,大夏国的奴隶制度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动摇的。但是,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件功在千秋利在当代的大事,王爷您一定会做到!王爷我敬您!”
二人碰杯,又喝了起来。
下人们重新又端来温好的酒,叶澜儿和慕容恪,就这样,对月而饮,一切尽在不言中。
慕容恪的海量在西北的风沙和孤寂当中早已练就,而叶澜儿却是一杯就倒的量。由于今晚喝得是温热加了红枣的黄酒,一开始劲儿不大,所以她一直都没有醉的迹象。但是约莫到第十杯的时候,她一口闷掉,接着头一歪枕在手臂上,睡着了。
“澜儿?”慕容恪推了推她,知道她是已经醉透了。
慕容恪将她的面具摘了下来,放在一边。
两年了,她的模样,依然是之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古灵精怪的叶澜儿。
这两年来,二人几乎没有见过面,更别说看一眼叶澜儿真正的样子。慕容恪几乎都要模糊了她的样貌。
两人就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慕容恪其实有些满足。他觉得叶澜儿一直就在,就在自己的身边。偶尔的一次远远的对视,就感觉她跟自己是一起的。
中秋佳节,一起赏月。原本预计会有生疏和尴尬统统没有,他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她说,就想老友一般。只是……
慕容恪苦笑了一下。
只是,他们原本还可以再近一些。
自己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似乎,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澜儿……这里有些凉,我带你去书房吧?”慕容恪在叶澜儿耳边轻轻说。伸手搭在她的背上,准备将她抱起。
可是这个时候,叶澜儿突然醒了。
她一把将慕容恪推开,力气大的很。
眼睛眯起成一条细缝:“咦?慕容恪?怎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