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儿在窗前愣了一会儿,直到翠环那边动了动身体,传过来细微的窸窣声,这才令她回过神来。
她将白衣男子塞给自己的东西胡乱往身上一放,快速走到翠环面前,伸出右手,在她眼前轻轻地上下挥动。
果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叶澜儿的脸,沉了沉。
她从小红那里知道翠环被辱之后曾经轻生,一头撞在太子府的楹柱之上,但最后,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不过那次之后,由于脑部淤血,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叶澜儿叹了一口气,失去光明,对于一个妙龄女子而言,是多麽残忍的事情。
叶澜儿的这一声叹息,让翠环吓得绷紧了身子。
“翠环,别怕,是我。我是叶澜儿啊。”叶澜儿赶紧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解释道。
翠环的眼睛木然地一眨,张了张嘴:“你……是姑娘?”
叶澜儿点点头:“对!是我,翠环!我现在能够开口说话了,并且,小红已经找到了,今晚我是特意来救你的!你跟我走,再也不用在这伊红馆受苦了!”
翠环的脸色变了几遍,依次闪过震惊,欣喜,挣扎和痛苦。
两行泪水从她的腮边滑落,颤抖的声音说不尽心中的九曲回肠:“姑娘,你来救我了。姑娘,我……”
叶澜儿看到翠环伤心的样子,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
翠环身上穿着的衣衫,几乎是半透明的,浓重的脂粉将她原本年轻的面庞完全遮住,只剩下一张妍丽雕琢的画像般的脸。
一个盲女,在伊红馆这个地方,可想而知受了多少的磋磨与苦楚。
“不要怕,翠环。我已经找到你了,就不会再让你受苦。你刚刚都听见了罢,我赌赢了,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带你走!”
翠环泪水盈盈:“姑娘,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一日是姐妹,终生都是姐妹!走,我们走吧!”
翠环流着泪摇头:“姑娘,你搞错了。你赢了,不过是赢了我一夜。伊红馆里的姑娘,没有人能够离开……”
叶澜儿像是被人当头一棒:“靠!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妈的,这伊红馆也太黑了。八万两,难道不够给你赎身吗?”
叶澜儿拉起翠环的手,继续说道:“别担心翠环,不能光明正大带你走,我就偷偷摸摸带你走!你抓紧我的手,我看刚刚那个男人,就是从窗子跳下去逃走的!”
翠环向后缩着,抽回了自己的手。
叶澜儿没有料到她竟然是这种反应:“翠环?你怎么了?”
翠环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咬了咬嘴唇,说:“姑娘,等等,我有些东西,还要收拾一下。”
叶澜儿五官一松,心中叹息:翠环跟自己相处的日子不算短,果然沾染上了自己身上根深蒂固的守财奴的气质。
“好吧,好吧,你快点,别让小红等的着急了。”
想了想,叶澜儿又说:“你眼睛又看不见,怎么收拾啊。你还是告诉我需要拿什么我来帮你吧!”
翠环不知道何时已经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她似乎是想了想自己物品的位置,而后才开口说道:“姑娘,床头的右边有一个暗格,你将那暗格打开。”
叶澜儿按照翠环所说,找到了暗格。
暗格打开之后,叶澜儿发现里边放着一个双手手掌大小的漆黑油亮的木盒。
木盒的四周雕满了繁复的花纹,看上去精致而厚重。叶澜儿拿着它放在手里,心中纳闷翠环一个小小的丫鬟,什么时候有的这种价值不菲的宝贝。
“姑娘,你打开看看。”翠环说。
叶澜儿本来就好奇,听到翠环如此善解人意,便从善如流地开始鼓捣那片没有锁住的铜锁。
木盒打开,似有流年光华从盒中闪出。
叶澜儿心下一惊,本能的向后翻身退去,却仍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扫过肩头,传来刺痛。
光华转瞬即逝,叶澜儿的眼中只剩下翠环的那张惨白的脸。
“翠环,为什么?”叶澜儿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
翠环听到叶澜儿的声音,转身面向她,扑通跪在了地上。
“姑娘,对不起!我罪该万死,我不是人!可是我的娘亲和妹妹被太子妃捏在手里,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
叶澜儿听到“娘亲和妹妹”的时候,就已经支撑不住,倒地不起。
当叶澜儿无力地睁开眼睛时,发现这里早已经不是那间豪华的厢房,而是一昏暗的囚室。
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大部分都沾了血迹,一片黑红,散发着腥臭。
叶澜儿躺在一堆麦秸杆上,身上没有任何的束缚,但是她知道即便是这样,自己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逃脱。
她中了翠环的那个暗器,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甚至连抬一下胳膊都困难。
囚室之外一点声响都没有,大概是绑自己来的那个太子妃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醒来了。
叶澜儿观察了一番这个封闭恐怖的空间,一颗心不断下沉。
其实一开始用寻人术找到翠环,发现她在伊红馆的时候,叶澜儿心中就感觉到一些不寻常。
因为自己,太子妃迁怒于小红和翠环,将二人发卖。
在那之前,太子酒后乱性跟翠环发生了关系,按道理来说,太子妃对翠环的恨意应该比小红更甚才对。
可是,小红被卖入了最下贱的窑子,翠环却进入了相对高档,条件要好很多的伊红馆。
这并不合逻辑。
现在,叶澜儿想通了。
小红没有家人,太子妃找不到可以拿捏她的把柄。但是翠环不同,她家中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还有一个年仅八岁的妹妹,这给了她便利和机会。
翠环为了家中老母和妹妹的性命,选择成为太子妃的工具。这次把自己成功抓获,关进了霍茜雪的秘密囚室,翠环大概能够跟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团聚了吧。
叶澜儿平躺在麦秸秆上,内心的感觉很复杂。
对翠环,对自己,都有说不出的失望。
同时,她感觉被霍茜雪给抓住的这个现实,不亚于孤身一人在草原上被狼包围。
一种凶多吉少的悲观开始笼罩着她。
墙上阴森恐怖的刑具让她不寒而栗。她觉得以自己一贯的觉悟和认怂的态度,无论霍茜雪问自己什么,自己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恐怕即便是那样,这些刑具还是会不断招呼在自己身上。
霍茜雪早就恨不得把自己捏死了。
而现在,与外界完全隔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这条小命,就要在此地凉凉了吗?
她不甘心地用力想要起身,出了一身的汗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她凝神聚力,想用治疗术将身上这不知名的毒给逼出,却根本就不可能。
如此折腾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如同漂浮在大海上的一片落叶,渺小,无力,随波逐流,前途未卜。
这种完全脱离自己掌控,任人宰割的局面真是令人沮丧。
叶澜儿奋力一动,胸口塞得那块东西随着叶澜儿的扭动也动了动,是白衣公子临走之前给自己的。
叶澜儿拼劲全身的力气将手移到胸前,几乎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才将那两样东西拿出来。
一块是铜质的令牌,塑着飞鸟的图案。
叶澜儿觉得似曾相识,翻转到另一面,心中如同踩漏了什么般一空。
睿王府。
这,是一块睿王府的令牌。
叶澜儿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满头大汗,咬着牙,将那张卖身契一点点打开。
清晰的手印,清晰的“慕容恪”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叶澜儿头脑中“嗡”一声炸开。
怪不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
怪不得,那张脸总让自己有似曾相识之感。
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念念不忘,相见而不敢见的睿王,慕容恪!
他先是赢了自己,让自己属于他。
而后他又输给自己,让他属于叶澜儿。
叶澜儿脸上一烫,他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他如此做,是为了告诉自己什么?
她明白,他是在告诉自己他的心意!
同时,叶澜儿记起了,在翠环的房中,自己终于靠秘术赢得了赌局,赢得了如今手中的卖身契,他说:“无论怎么赌,我都赢了。”
叶澜儿笑了,其实,无论怎么赌,赢得,又何尝不是自己?
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传遍四肢百骸,叶澜儿感觉豁然开朗,阴郁全无。
慕容恪用这种方式与自己互通心意,她心中满满的全是感动和喜悦。
如此,便是今天死在这囚室里,那又何妨!
这个时候,囚室的大门被猛地踢开,打断了叶澜儿旖旎的遐思。
是霍茜雪,带着她贴身的奴才贵嬷嬷进来了。
她们在叶澜儿身前站定,居高临下:“让我看看这是谁啊?呦,不是太子从山林里捡回来的那个野丫头嘛?”
太子妃阴阳怪气,叶澜儿根本就不想理她。
太子妃见死鱼般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竟然敢无视自己,抬起一脚踹在叶澜儿的肚子上。
“你这个贱女人,不会以为现在还会有人来救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