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今日,林舜禹必定会对满路发出夺命连环Call,大清早就搅得她不得安宁。满路被气得凶悍:“林舜禹够了啊!你这样才会害我迟到好吗!”忘了是今天的第几通电话,“我马上出门!马上!”
林舜禹上辈子一定是个女人,所以这辈子才会啰里啰嗦不像个男人!满路腹诽,他绝对有病!
才凌晨七点。天还不算很亮,所以她狐疑自己眼花,又使劲揉揉双眼,定睛再看,还是惊愕地屏住了呼吸。
“早。”
他今天穿了件休闲的长大衣,恰到好处的凸显了他的身材,很高,却不会瘦不禁风。
她反应迟钝:“早。”错愕道,“你怎么来了?”
他稍动动嘴皮子:“我送你。”
她刚想问他怎么知道她今天要回家,下一秒便恍然大悟,林舜禹真的是她见过最好事的男人!止不住一脸歉意:“我哥这人就这样,净爱瞎胡闹,你别听他的!”
陆园林面目无波:“我已经来了,你打算叫我回去?”
她呆滞。这……又被强行塞上车。他无赖,她无奈。
既来之,则安之。报了地址,倦意上头,她梦呓似的低语:“谢谢你。”
陆园林偏过头刚想说不客气,却发现她已经闭目在他身旁养神。他无奈一声叹息,哭笑不得。她向来对他不曾防备,若非如此,他也没有机会趁虚而入。他情知她对他仅仅是比别人多了一份说不出的信任,可即使不是依赖,也叫他心头一阵好长的欢喜。
陆园林特地把车开得比平常慢了不少,红灯有点多,停车的时候他总爱挪开眼打量她。他很少在别人假寐时这样去细看,满路连呼吸吐纳也比旁人要更温和一些,就好似她的性子一样,平易而和善,只是她自己未曾觉察而已。
不自已荡开一脸笑意,一路畅通,两个小时对他而言,太少。
“满路?”
没有应答。可是,他却无端感到幸福。
“满路,”他轻轻抚上她的头,“到了。”
满路揉了揉惺忪的眼,陆园林的脸就在她面前,这要换作别的女人,心脏早就扑通扑通狂跳不已了。不巧,林满路真是块木头。
“到啦?”好不容易有了点精神,“你要不要……”
“满路到啦?”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用来形容林舜禹真是一点不假。而且他上来居然首先不是问候她,倒先跟陆园林勾肩搭背:“园林也来啦?”
满脸奸笑,她看不惯,拎着包就打上去:“林舜禹!”
林舜禹边躲边吐字:“哎我告诉你啊,我已经跟妈说了,今天你带我妹夫回家给她二老过目!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啊,今天你要是一个人进了这家门,明天你就得去跟王伯伯的儿子吃饭!不信你试试!”
满路惊诧,登时瞠眼结舌。她太了解她的妈妈了,这确实是她的行事风格,这两年私下不知给她物色了多少三姑六婆介绍的对象,若非她执拗,怕是早已扛不住压力举手投降了。
真叫她头疼。她宁可……宁可……求助地看向陆园林,一双小眼神又委屈又愧疚。陆园林似早就料到她会选他,慷慨解囊:“别担心,有我。”
她感激地点点头。
舜禹果然不是瞎说的,一进门就嗅到了屋子里非比寻常的八卦气息。
“妈!”
方兰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闻声忙转过头:“哟!回啦!”
“满路回啦?”林培良闻言也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掌着勺。
“爸!”
“哎!”
“伯父,伯母,您们好!”陆园林这才找到机会开口。
“这是……”方兰早在抬眼那一刻便瞥见这两人十指交握,仍是狐疑,挑起眉头迫切地向满路求证。
差点儿忘了正事,满路朝陆园林笑了一笑,介绍说:“爸,妈,这是……陆园林,我的……”
“知道知道!陆园林,陆大设计师嘛!”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喊,“男朋友!”
“哟!叶子!”林培良说,“满路也真是的,怎么偏瞒着我跟你妈!”
林培良和方兰目不转睛地端详眼前的年轻人,笑得合不拢嘴,方兰自然是最高兴:“园林啊,快坐快坐!”
满路掌心稍稍用力紧了紧陆园林的手,暗示他加油,然后松开手转身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叶姐,想死你了!”舜禹说要去接江与叶,没想到办事效率这么高。
江与叶不领情:“有男朋友哪儿还用得着想我啊!我说呢,这么久不找我,原来是忙着谈恋爱去啦!”林舜禹则在一旁煽风点火:“可不是嘛!”
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连陆园林那座千年老冰山也一反常态和他们唠起了家常。林培良高兴,给桌上每人都斟了一杯酒,特地嘱咐说:“园林今晚不许走啊,醉了有满路呢!”
满路噗的一声差点儿把饭喷出来。
她和舜禹都在外面买了房,家里平时只有爸妈两人大眼瞪小眼,想想也挺寂寞的。难得这回人多,看得出来二老是真高兴。可她想到家里只有三个房,听这话的意思,陆园林今晚……是要和她共卧一室了?虽然……虽然也不是头一回,但……但那不一样啊。
陆园林抿嘴笑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和舜禹碰杯的时候小声说了句:“谢了啊。”
满路噎着,她怎么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江与叶是这屋子里最重仪式感的人,拉着方兰非得在切蛋糕之前许愿,说一年就只有在生日的这天许的愿最容易成真。满路看见妈妈束手无策的样子,笑着在舜禹耳边念了几字,林舜禹不改本色地应她:“哪儿像你,一点儿少女心都没有!”
满路被呛得无言。
“但是我喜欢。”耳边有人低声回了句。
太突然。她瞟了他一眼,刹时烧红了脸。林舜禹则在一旁笑嘻嘻,好像跟他串谋似的。
“阿姨许了什么愿?”江与叶就是江与叶啊,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林舜禹几乎第一时间上前捂住她的嘴,和满路对视一眼,心想完了。果然方兰叹了口气:“我最大的心愿啊,就是你们几个赶紧成家,早日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林培良也笑应了句是。方兰一说起这个就收不住:“前儿我撞见住二栋的张姨了,她媳妇儿刚生完一对双胞胎,是两位小千金。哎哟,那个家里乐得呀!”
江与叶悔恨,只得出劲儿暗掐林舜禹。满路闷笑,庆幸这回没有指名道姓。
“哎呀妈,再不吃蛋糕都要化啦!”再不转移话题,她也要遭殃了。
陆园林被灌了不少酒,可他酒量出奇的好,一点醉意也没有。要是这时候出去住酒店,家里一定会怀疑,还得唠叨一晚上。大冬天的,虽说有暖气,但要他睡地板总归是于心不忍。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坐起身:“那个……”
“嗯?”陆园林躺在地上轻声应了句。
“你上来吧。”她说,“睡地上不好。”
陆园林安静了好一阵,才说:“没关系。我就睡这里。”
她开始急:“天这么冷,容易生病!”
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阵,陆园林怅叹:“满路,你是不是傻?”就连他也不信自己可以做一个正人君子,她就这么信任他?惭愧。
大名鼎鼎的陆大设计师,在她家居然沦落到睡地板,满路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今天谢谢你。”她躺下,黑暗中只剩她清明的声音。
他不做声,她又问:“睡了吗?”
“没有。”
她翻过身,背对他的方向。最近睡眠质量好了不少,生物钟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到时到点也会有睡意。终于不用再夜夜数绵羊了。
“哦。”声音轻而柔和,“那……晚安。”
他顿了半晌,轻声:“晚安。”
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第二天大早还是被陆园林的手机铃声吵醒的。其实他已经即刻调回静音,可她已经完全清醒,静静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很想发笑。
家里两位老人本还想留他们吃晚饭,可舜禹工作向来很忙,她又想着陆园林也是大忙人一个,不好占他太多时间。一个软件工程师,一个室内设计师,两个人若论起工作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出了门才敢松一口气,这才发现两人还十指紧扣着,她动了动手指想抽出来,动不了。她扭头看向他,他不慌不忙回望,停住了脚步,深呼吸:“满路,我可不可以……名正言顺地牵着你?”
她呆滞了一瞬,紧张之余反直愣着与他四目相对。她以前总觉得有颗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很痛,很闷。很奇怪,现在好像不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脸红,只听得见自己很细微的声音:“嗯。”
对她来说不容易。她用了将近四年,去放下,去原谅,去疗伤。她也曾以为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直到此刻她无法说服自己去拒绝。
陆园林始终表现得很淡,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再无多话。
两个人的第一次约会,真的连自己也很想发笑,是即兴约会吧,她想。只是订了个西餐,谁也不敢喝酒,为她铺上餐巾时陆园林满脸内疚,笑说:“你将就将就。”
她忽然觉得,她应该对他坦诚。
“园林……有件事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一双明亮的眼眸瞬时黯了下来,咬咬下唇,她决意坦白,“其实我……”
“我知道。”他把话截断,伸出手抚上她的脸,手指修长而有温度。
她惊讶地盯着他,他却轻言细语:“会好起来的。过些日子我们再去复诊。你别想太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嗯?”
愣住的居然是她。这件事除了她和舜禹,身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舜禹虽然爱闹,但尚且分得清轻重,他既答应过她便不会轻易食言。她怔着问:“你怎么……”
“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啊,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他很喜欢摸她的头,总像安慰一个孩子,没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满路要乖,要听话啊。”
她本来心里很难过,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堆起一脸笑。虽然,还是会失落。
人生真的没有永恒的吧。没有永恒的幸运,也没有永恒的不幸。黑暗不会茫茫无际,破晓之前也总有曙光。她很庆幸,眼前已然豁然开朗。
“你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对吧?”闪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她问。
才发觉陆园林看起来冷峻,眉目却很温柔,他对她笑:“会的。从此以后,坏运气不会再找上你了。”
她笑着点头。因为遇见他之后,她的世界好像不再大雨滂沱,纵然依旧听得见雨点淅淅沥沥,可她似乎越来越坚信,它会停的。
其实她向来不习惯张扬,每一个痛苦或幸福的时刻,她都做得到隐忍。生活从来都是自己的,酸甜苦辣也都不需要广昭天下。但她也有藏不住的时候。她只是很想给过去一个交代,给彼此一个新的起点,哪怕,他们其实早已不再相互亏欠。
“洛阳,我想,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了。”她这样说。
等不到他的回讯。过了很久,那夜他忽然打电话问:“丫头,你看得见我吗?”
她差点儿没听懂。
“丫头,你看得见我吗?”许洛阳站在她寝室楼下,一手晃着手电筒一手握着电话,她住得高,每一次都只能看见矮矮的一个小人。
她就趴在寝室的小阳台,把手伸出去:“这里这里!”
许洛阳私下总抱怨女生宿舍的门禁制度,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害得他们每晚只能这样遥遥看着一个人影通电话。
她拉开窗帘,果然在正中的位置看到一点光亮。看不见脸,但她知道是他。
许洛阳隔了很久才说:“下来陪我走走吧。”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陆园林。他也许并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做过她的天也做过她的地,是她的盔甲亦是她的软肋。如今成了她掌心的一颗痣,今生都会与她厮守在一起。
所幸他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其他,从家里回来以后的几天都好像人间蒸发一般,除了每晚掐准时间在她睡觉之前陪她说说话。
声音听起来仍很疲惫:“晚上冷,睡觉要盖好被子,别又冷着了。”
她听着心疼,问:“你又在加班吗?”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
陆园林之前说,做设计的,几天不眠不休并非什么稀奇事。她没想到,原来还真的是家常便饭。总错觉好多天不见,她说:“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
陆园林又习惯性地慢半拍,她想起来又问:“会不会不方便?”
他才说:“想什么呢,我只是怕你太累了。”
“我不累。”
他沉默了一霎,说:“满路,谢谢你。”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她坦承,这是他之前迫切想要抱得美人归懈怠工作的代价。自嘲笑笑,只得埋头苦干。世事两难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