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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绵绵无绝期

无论请了多少名医,用了多少名贵药材,父亲的病却日渐严重,眼看就要药石无灵,回天乏术了。

哥哥们日日会来探望父亲,每每此时,他们便会将我和五姨娘请出去,神神秘秘的同父亲商议着什么,有几次,我借口给父亲喂药,隐约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出来他们在谋划着某件大事,此事好像同宇文护和三哥有关,我担心三哥的安危,却没机会询问他,偶尔看到三哥,他都脸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父亲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陷入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们虽都忧心忡忡,却都无计可施。

这日清晨,我同往常一般,将他唤醒,给他喂了药,又细心的用帕子将他的嘴角擦拭干净,扶他躺下,却听他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换了旁人,怕是早受不住了,你的性格同你娘一样,又柔和又沉稳,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我心里一动,我娘?五姨娘吗?他对五姨娘如此高的赞誉吗?是想五姨娘了吗?

我温柔的笑了笑,“父亲言重了,这是小七的分内之事,说什么辛苦呢?姨娘就在屋外,小七唤她进来陪您说说话,好不好?”

他摇了摇头,似乎陷入了回忆,“我认识初云的时候,你娘已经嫁了人,后来遭逢巨变,我将她和你父亲二人同初云藏在了一处,才有机会接触过几次,虽然我们谈话的次数很少,可是她的言谈举止,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让人记忆深刻,为人做事很得初云喜欢,深得她器重,是个让人欣赏的女子。”

我霍然一惊,我娘和我父亲?初云?他竟然知道我娘不是五姨娘?知道我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我不敢接他的话,只是静静的低着头,良久,听他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初云同你娘感情深厚,她答应过照顾你,便一定不会食言,只要你在这里,她便总会来的。”

我鼻子一酸,有些心疼他,也许年少时,他意气用事,被人蒙蔽了眼睛,不该怀疑姑姑,另娶他人,可是,这些年来,他始终对姑姑念念不忘,也算是个痴情的人了。

姑姑呢?一定听说了他病重之事,却始终不肯出现,恐怕还是不肯原谅他吧。

看着他满脸期待,我不由得心软下来,他明知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来,却睁一只闭一只眼,从未拆穿,将我抚养长大,也算有恩于我,就算为了报恩,我也真想去找找姑姑,恳求姑姑来见一见他,或许这是今生,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了。

可是姑姑究竟怎么想的?我却无从知道,一想到姑姑的冷言冷语,对人的严厉, 我又没有勇气去了,我终究是局外人,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是让他们自己却解决吧。

虽然虚弱无比,可是,父亲却一直强撑着,我知道,他还抱着希望,等着姑姑出现,他等了十几日,没等来姑姑,却等来了全副武装的四哥,他带着几千精兵强将,将宇文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暗暗心惊,四哥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兵变吗?

四哥也不多说,只是加派了人手,守在父亲的屋外,我虽然相信四哥的为人,却也难免有些心惊。

父亲却一副淡定神闲的样子,他将四哥唤了进来,轻声问道:“他们是今日行动吗?”

四哥郑重的点了点头,“今日一大早,他们都进了宫,只留下邕儿守在府里,护卫您的安全。”

父亲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略过了一丝笑容,他艰难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歇息。

我心惊不已,去皇宫做什么?这是要逼宫了么?谁要做皇帝?宇文护吗?

等了一日,皇宫都没传来一丝消息,夜里,想着皇宫里的刀光剑影,看着府里的戒备森严,都让人觉得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我靠坐在外屋的榻上,听着屋里,父亲偶尔的咳嗽声,五姨娘给他的喂水声,渐渐的困意袭来,正昏昏欲睡之时,突然,一股凌冽的寒风扑了进来,让我瞬间清醒,我惊得坐起身来,朝外看去,只见门外进来一个黑纱蒙面的黑衣人,带着一身的戾气,缓步走了进来。

我惊慌失措,方欲大声喊叫,她却转眼到了我的面前,用冰凉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别出声,是我。”

是姑姑,我登时闭紧了嘴巴,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姑姑终于现身,父亲终于得偿所愿了,忧的是,不知道她此次出现,到底是祸是福,为了什么而来。

屋里的五姨娘和父亲,也被这阵冷风惊醒,五姨娘有些恼怒的问道:“小七,你在做什么?怎么把门打开了?不知道你父亲见不得风吗?”

我为难的看着姑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着。

五姨娘见我不答,有些恼怒,怒声斥道:“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了?”

却听到父亲略微激动的说道:“是不是有人来了?是初云来了吗?初云,是不是你?”

父亲居然能猜到是姑姑,我极为惊诧,莫非相爱的人真的都心有灵犀吗?

听到是姑姑,五姨娘惊疑不已,姑姑轻轻哼了一声,便听到屋里,扑通一声,五姨娘跪了下来,颤抖着说道:“公主,是您吗?真的是您吗?”

姑姑冷哼了一声,撩起帘子,慢慢的走了进去。

我走到门口,探出头去,看到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都躺在了地上,看样子,应该是被迷倒了。

我将几个侍卫拖到了草丛里,用草掩了,回到屋里,轻轻关上了门,听到里屋没动静,有些不放心,跟了进去。

只见五姨娘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说道:“公主,奴婢对不起您,奴婢知道错了,如今,大人他也身染重病,您就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吧。”

姑姑看都没看她,只移步走到了父亲的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父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父亲苍白了许久的脸上,却有了一抹红晕,他挣扎的坐了起来,含情脉脉的看着姑姑,叹息了一声,“这不是做梦吧?你真的来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姑姑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父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轻声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吧,竟然满头白发了。”

姑姑终于冷笑出声,“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这些年,你四处扰我,让我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永远活在颠沛流离之中,而你们却安享太平,享尽荣华富贵,如今,苍天总算开了眼,让你身染重病,饱受病痛的折磨,你没想到,终有一日,你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吧?恶人自有天收,这就是你该得的报应。”

听到姑姑这么恶毒的话,我惊得捂紧了自己的嘴巴,五姨娘也霍然抬头,眼神里俱是惊疑和责怪,却不敢发声,只是看了一眼姑姑,沉默不语。

父亲却没有一丝恼怒,他满脸温柔的看着姑姑,“你说的对,当年我曾对你起过誓,若有一日,我负了你,便让我战死沙场,死无全尸,如今看来,上天还是优待我的,我虽负了你,却还让我躺在这里,能活着见你一面,倘若真的战死沙场,那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父亲的话里满是苍凉落寞,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姑姑却丝毫不以为意,她恨恨的说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威名赫赫的宇文丞相,娶了那么多房夫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旁人羡慕都羡慕的日子,你却成日里驰骋沙场,节衣缩食,如今更躺在这里奄奄一息,装给谁看?你给我起来!”

父亲叹了口气,“没有了你,我要这荣华富贵,又有何用?”边说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身体虚弱,只起了一半,便四肢发软,栽倒了下来,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姑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他,父亲还来不及坐稳身子,便一伸手将姑姑拥在了怀中。

姑姑大怒,忍不住挣扎,却又知道他的身子孱弱,怕伤了他。

挣扎了几下,父亲用尽浑身力气,紧紧揽着她,不肯放手。

这一番挣扎,将姑姑的脸上的面纱掉落了下来,父亲看到姑姑满是麻子的脸,一时呆住了。

姑姑趁他愣神的功夫,脱身出来,却凑近了他,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怎么了?这张脸吓着你了?”

父亲回过神来,颤抖着想要拉住她的手,心疼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你的脸会成了如此模样?是谁伤了你?”

姑姑甩开他的手,脸上挂着笑,因为愤怒,她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这都是拜你们所赐,在寺里的那些日子,每每想起你和高欢,想到杀我亲人,灭我皇族的那些人,想到那些背叛了我的人,我就好恨,恨自己为什么如此不争气,只顾着儿女情长,错失了良机,到头来,别说报仇雪恨了,就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我恨你们,更恨我这张脸,如果不是这张脸,就不会被你们所惑,就算报不了仇,至少也会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不会活的如此凄惨,所以,只要想到你们,我心痛难忍的时候,就拿香火烫自己一下,让自己记住这些仇恨,后来,我发现这真是一个好法子,脸上的疼能让我忘了心里的疼,今天你看到我的脸有多可怕,就证明,我对你们有多恨。”

那是怎样一副凄惨的画面啊,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满脸恨意,拿着香一下一下戳着自己脸,直到它变得千仓百孔,惨不忍睹,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究竟是怎样的仇恨,才能让她对自己下了这样的狠手。

一直在一旁静静聆听的五姨娘早已哭着瘫软在地,她不敢抬头,在地上瑟瑟发抖。

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心痛难忍的神色,他满脸歉疚的看着姑姑,“你动手吧,杀了我,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能让你不再折磨自己的话,你现在就动手吧。”

姑姑冷笑一声,慢悠悠的说道:“以前,我做梦都想着杀了你,不,不止你,我曾发誓,要让你们整个宇文家都不得安宁,包括你的子女们,我要让他们统统陪葬。”

她扫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我,轻声说道:“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今的你,早已奄奄一息,杀了你,正好让你解脱,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好事岂能让你占尽呢?你且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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