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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还是那座小院,还是那座凉亭,小院里,以前那架同绿蕊常常玩耍的秋千,依旧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我们回来。

我轻轻用手拂过秋千,缓缓坐在石凳上,看园子里,绿蕊种下的芍药,如今已花团锦簇,看着紧闭的房门,仿佛下一秒,绿蕊便会打开门来,有些唸怪的跺脚叫道,小姐,你又不听话了。

我微笑着看着园子里的一切,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仿佛一切都没变,一切却又都变了,我回来了,只是身边已经没了绿蕊,心里也已经无人可信。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泪。

该来的都会来的,该去的总会去的,我们挡不了也拦不住。

我站起身来,走进了五姨娘的佛堂,她正跪着蒲团上,转着佛珠,念诵经文。

我轻轻的喊了声,“五姨娘。”她如被雷击一般,停住了身子,微微颤抖着,迟迟不肯转过头来。

我压低了声音,“五姨娘,我回来看您了。”

她霍然转身,双目含泪,脸色苍白,“你,你是人还是鬼?你不是死了吗?为何阴魂不散?还要继续回来缠着我?”

我带着哭腔,“您是我的亲娘,我舍不得您,回来看看您有错么?”

五姨娘厉声大喝,“不,我不是,从带回来你第一天起,我就活着恐惧和担忧之中,没有过过一天安心日子,如今,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可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被她赤裸裸的恨意惊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门外冷冷的一个声音传来,“五姨娘,您说的是什么话?您是不是高兴的糊涂了?”

听到这个声音,五姨娘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紧闭着嘴,不再说一句话。

带着一股寒风,四哥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先是用责怪的眼神看了一眼五姨娘,五姨娘低垂了头,不敢与他四目相接。

接着,他转头看向了我,眼神沉沉的,像一口深井。

我对四哥情绪也非常复杂,既感念他四处寻我,找人护我,却又疑他是不是为了五姨娘,别有算计,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见他看向我,我也只是冷淡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四哥见我如刺猬一般竖起了浑身的刺,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他一拉我的手腕,“见过五姨娘了,走吧,我们谈谈。”

做戏要做足全套,我假装忘了他,“你是谁?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我为什么要同你谈谈?”

四哥只犀利的扫了我一眼,紧紧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拽出了五姨娘的佛堂,将我拽回了他的屋子。

进了屋里,我使劲甩开他的手臂,揉着被他攥疼的手腕,戒备的看着他。

四哥见我如此模样,恼怒的看着我,“你的事我听说了,小七,在我面前就别演戏了,从小到大,你哪一次能骗得了我?我不信你真的忘了一切,不信你真的失忆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句话,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走近我,迫着我抬头看着他,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真的都忘了?忘了绿蕊?忘了高澄?忘了阿武?忘了以前的一切?”

见我不答话,他又说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回来复仇的?对吗?你要找出来是谁暗害于你,你要想办法帮高澄阿武报仇,如今的你,只有满心仇恨,对不对?”

他叹了口气,“小七,至少我和三哥不会害你,就连从小依赖的我们,你都不信了吗?”

我在四哥面前,一直就是弱势的一方。

他少言寡语,说出的话却让人无法回避,无法躲藏,他心思深沉,一向总能看透事情的本质,我早就知道是瞒他不住的。

听雨说了,遇到实在无法对付的男人,一定要先示弱,要用眼泪。

我簇簇泪下,“四哥,不是小七不信你,而是,你能让我相信吗?高澄死了,阿武死了,绿蕊生死不明,如今,我在这府里,也是岌岌可危,你说,我该去信谁?我敢去信谁?”

四哥见我哭的泣不成声,眼神温柔了下来,他轻声说道:“小七,旁人不敢说,我同三哥,是永远都会护着你的。”

我摇了摇头,“不,三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如今他这般护我,是因为他把我当妹妹,倘若有一日,他知道了我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会如何待我?”

四哥沉默不语,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良久,他终于出声,“你还有我。”

我抬眼盯着他,“你明明知道,五姨娘巴不得我就此消失,为什么不利用这点将我赶出府去?在亲娘同我这个外人之间,你会如何选择?”

他避开我的眼睛,转过头去,“你不是外人,你是我从小就护着的妹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

我不肯放过他,走近了他,逼着他看向我,“如果当初寺里的那场大火同五姨娘有关,你会如何?”

四哥一怔,蹙着眉说道:“不,不会同她有关的,她虽然不喜你,却不会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

我冷冷的看着他,“或许不是她主谋,只是做了帮凶,你会如何?”

四哥脸色有些发白,“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做。”

我步步紧逼,“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丝怀疑么?如果是真的,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终于闭了双眼,脸上俱是矛盾纠结,良久之后,他轻声说道:“如果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她欠你的,我来偿还,看在她养育你长大,这些年我护着你的份上,你原谅她一次,日后,我都会还给你的。”

我心里一痛,早知道会是如此,我又何必心存奢望呢?

我含泪说道:“四哥,你多虑了,如今的我,只求一处容身之所,不愿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而已,你放心,五姨娘永远都是我的姨娘,我会安静的呆在府里,不会生事的。”

说完,不待他答话,我便转身离开。

四哥,你且放心,倘若有一日,我发现此事同她有关,我也会放她一马,以报她的养育之恩,只是,从此之后,我便与她再无关系,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不见!

我回到府中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府中的每一个角落。

第二日一早,三嫂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院子,看到我的身影,三嫂便流着泪奔过来,紧紧抱着我,“小七,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原以为你真的没了,难过了好久,如今看到你活生生的站在眼前,简直不能相信,真是老天保佑啊!”

我脸上带着笑,轻轻挣开她,扶住了她的手臂,“您就是晋安公主吧?小七见过公主。”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小七,你三哥说你失忆了,不记得从前之事了,难道都是真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有些歉然的看着她,“公主,真是对不住,之前的事,我都记不住了,就连三哥,我都想不起来了。”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坐在了石凳上,仔细打量了片刻,有些难过的说:“天可怜见的,不知哪个天杀的如此狠心,居然用这么毒辣的手段害人,万幸,你没事,只是可怜了绿蕊。”

提起绿蕊,我心里一痛,绿蕊如今不知是生是死,高洋是将她一刀毙命?还是留着慢慢折磨?

一想到绿蕊怀有身孕,落到了高洋手中,我便心如刀绞,坐卧难宁。

我忍不住簇簇泪下:“不知小七得罪了谁,居然要如此处心积虑的置我死地。”

三嫂掏出一方帕子给我轻轻拭泪,“别伤心了,只要你好好的,大家都能安心了,你不知道,你出事的那段日子里,你三哥寝食难安,四处寻你,都有些癫狂了,如今,你回来了,他便找回魂来了。”

我听三嫂似乎话中有话,接过帕子,勉强笑了一下,“三哥真是费心了,我一个庶生的妹妹,怎么敢劳动他如此奔波,不愧是父亲的嫡子,处处为父亲排忧解难。”

三嫂见我说的如此客套,似乎真的将三哥同我之前的情份都遗忘了,叹了口气,“是啊,身为嫡子,他理应多费些心,更何况,你是他的妹妹呢。”

我打起精神同三嫂聊了一下午,待她离去之后,忍不住瘫在塌上,这要装着忘掉一切,欺瞒别人,原来如此费心费力,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如今宇文护尚未回府,不知他看见我,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在此之前,我要做的,是先去见见姑姑,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同她说。

找了个机会,遣走了丫鬟,我悄悄来到了后花园。

老远便看到姑姑佝偻着身子,正在池边喂鱼。

我慢慢靠近她,轻轻唤了声,“姑姑,我回来了。”

她背对着我的身子轻颤了下,霍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我,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福大命大。”

我想起了高澄,想到他的惨死,再也忍耐不住,扑过去抱着她,嚎啕大哭,“姑姑,高澄他被人害了……”

姑姑抱着我的胳膊倏然一紧,勒的我差点喘不过气来,我一动不动,也不敢喊痛,由她抱着。

许久,姑姑松开了我,声音平静的问:“他是被谁所杀?去的痛苦么?说了些什么?”

我泪如泉涌,咬牙切齿的说道:“是高洋指使人杀了他,他就死在我怀里,浑身是血,死不瞑目,姑姑,我们一定得为他报仇啊!”

姑姑却沉默下来,眼里流着泪,脸上却带着笑,“死了也好,死了也好,这下他也算解脱了,高欢一生机关算尽,坏事做尽,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儿子们比他还禽兽不如,心狠手辣,自相残杀,这也算他的报应吧!”

我惊的倒退了几步,不能置信的看着姑姑,到底是怎样的仇和恨,能让姑姑恨到连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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