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别院大厅，五姨娘便匆匆迎了上来，看到宇文邕脸上的伤痕，五姨娘大惊失色，忙吩咐下人去取药膏，拉着宇文邕上下左右打量，关切的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伤到脸了？别的地方没事吧？”
宇文邕轻轻扶住了她，“姨娘不用担心，没事，就是被树枝划了一下。”
听到树枝，想到了下人的禀报，五姨娘扭头看向了我，仿佛此时才想起来，这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一向清冷隐忍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怒火，她快步朝我走来，我刚准备张嘴解释，只听啪的一声，五姨娘狠狠的扇了我一巴掌。
她是军婢出身，当年曾跟随军队东奔西战，是有些力气的，虽然这些年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又长年吃斋念佛，不闻家中之事，但终究底子还在。
这一巴掌下去，我的脸顿时火辣辣的，肿了一大片。
我却丝毫顾不上喊疼，五姨娘打了我？这个从我出生，就对我几乎不闻不问的亲娘，平日里虽然客客气气，冷言冷语，却从未打骂过我一次的人，今日居然动手打了我？
这一巴掌打懵了我们三个人，我，四哥，五姨娘，一时之间都怔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四哥，他两步并做一步，跨到了我的身前，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取过丫鬟刚刚送过来的药膏，细心的给我涂抹。
这冷意从脸上传了过来，我才有些清醒过来。
结结巴巴的问：“五，五姨，五姨娘，你为什么打我？”
五姨娘满腔的怒火，却并没有因为这一巴掌有丝毫减退，她咬牙切齿的说：“为什么打你？你当真不晓得吗？你这个祸害，在这府里天天不消停，到处闯祸，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下去，四公子和六公子迟早会被你连累死的，早知如此，当年我真不该生……”
“够了！”四哥难得有如此语气冷冽的时候，他喝止住了五姨娘，走到五姨娘身边，轻声说：“别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再怎么说，她也是宇文府的七小姐，姨娘打了小姐，传出去，会被罚的。”
五姨娘听他如此说，果然乖乖的闭住了嘴，小心的给他涂药，不再看我一眼。
四哥扫了一下屋里五姨娘的两个贴身丫鬟，轻声说道：“今晚的事，倘若再有多一个人知道，不光你俩，包括你们的家人，此生断难再说一句话，听清楚了吗？”
那两名丫鬟吓得瑟瑟发抖，齐齐跪了下来，“四公子放心，就算死，我们也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瑟瑟发抖的不止她俩，还有我，不同的是，我不是因为害怕，却是心痛难忍。
这就是我的亲娘？这就是我的亲哥哥？
我想逃，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一步都迈不出去。
我想哭，却只觉得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脸上的伤，心里的伤，还有堵在嗓子眼里的委屈，难过，伤心，种种情绪充斥内心，一时之间就像傻了一般，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们，好一个母慈儿孝。
四哥走到我的身边，他刚一抬手，我便下意识的侧身躲避，他怔在了原地，良久，叹了口气，原本想轻抚我脸的手，最后落在了我的肩上。
“别生五姨娘的气，你仗着有三哥的疼爱，不管不顾，如此胡闹，旁人对你无可奈何，却将气撒在了五姨娘身上，她的日子不好过啊。”
被打了都硬撑着没哭的我，却因为他难得的软言软语，立刻泪如雨下，觉得自己委屈的要命。
他牵起我的手，不顾五姨娘在身后的唠叨，拉着我出了大厅，送我回到自己的屋里。
绿蕊酒意未消，人还没醒，屋里没有旁人。
三哥知道我和绿蕊的情谊深厚，一并给绿蕊求了情，可怜的她，在酒醉中，被人架着，走了好几个地方，还不自知，犹在沉睡之中。
四哥将我拉到床前，让我坐下，他则蹲在我的身前，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我，“你能答应四哥，今晚的事，就此作罢，不对任何人说吗？”
我哭的抽抽噎噎的，垂泪不答。
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五姨娘本是军婢出身，当年若不是生了我，是不会被抬了妾的，后来生了六弟，才有了自己的别院，这些年，府里的人，表面客气，实则心里都鄙夷着她，她只有不闻不问，一心向佛，才是对她自己，对我们，最好的保护，你不要怪她。”
我摇了摇头，“我不怪她不闻不问，也不怪她一心向佛，我只是怪她，为什么对你，对我，有如此大的不同，难道我不是她生的么？”
四哥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她，母凭子贵，她一生活的卑微，我和六弟，是她全部的希望，她不是不疼你，而是你的性格，让她觉得不安，你同三哥的亲近，也让她觉得不满，明明我和六弟，才是你的亲哥哥，你对我们，和对三哥的感情一样么？”
我一时无言以对，是啊，四哥和六哥才是我的亲哥哥，可是，今晚，却是我有生以来，和四哥说话最多的一次。
我们虽为亲兄妹，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四哥一副少年老成，言语不多的性格，我们之间并不亲厚。
至于六哥，更是长年随军在外，连他的长相，都快模糊了。
整个宇文府里，真心实意疼爱我的，除了三哥，便只有绿蕊了。
在我心里，也只把他俩当作我真正的亲人。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歉然，抬头看了四哥一眼。
却见他正盯着我，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我根本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他在算计什么，也不知道他今晚说这些的真实目地是什么。
我小心的试探，“那四哥的意思是，以后要我和三哥保持距离吗？要我以后在府里小心行事，夹着尾巴做人？”
四哥摇了摇头，“我没有任何意思，你同三哥之间如何相处，那是你的事，至于是不是要小心行事，那也得去问三哥，只要他能给你兜的住，你便可以照常随心所欲。”
我越听越糊涂，“那四哥今晚和我说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
四哥眸中闪过一丝不快，他站起身来，神色冷峻的看着我，“旁人都道你生性鲁莽，做事全凭一时兴起，不动脑子，你瞒的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如果不是聪慧过人，满腹算计，你如何能在这水深火热的府里过的如此逍遥自在？如何让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嫡子宇文觉另眼相待呢？”
听他如此撕破脸皮，毫不客气的点破，我也冷下脸来，“四哥说什么，小七听不懂，三哥是小七的哥哥，疼爱小七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小七也发自内心的的敬重三哥，哪来的什么阴谋算计？难道在四哥眼里，亲兄妹之间也需互相提防，彼此算计吗？”
四哥见我如此伶牙俐齿的反击，哈哈一笑，“小七果然是不同的，别急，四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原谅五姨娘，今晚的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五姨娘因我受罚，就当给我一个面子，此事就当没有发生，如何？”
我心中有些难过，就算他不来求我，五姨娘对我终究有生育之恩，我也并没有打算将此事透露给旁人的。
可是他这一来，却让我更加明白，原来我同他们之间看似亲近，却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我同他们之间，早已泾渭分明，分隔两岸，岸那头，是他们母子三人，休戚相关，岸这头，是我这终究要嫁人的女儿，形单影只。
我轻轻颌了颌首，“我有一个条件，四哥如若答应，今晚之事就此作罢。”
四哥凝神看我，“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我调皮的冲他一笑，“还没想好，总之四哥先答应，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四哥的。”
四哥一向冰山一般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意，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沉声说道：“好，四哥答应你。”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我反倒怔住了，忍不住追问，“你答应了？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四哥点点头，重复道：“不管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
乖乖，这不像是我那一直沉稳儒雅，城府极深的四哥会做的事啊。
我不能相信的又问：“你不怕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这次四哥认真的说道：“你记住，你是我的妹妹，三哥能给你的，或许我给不了，他是嫡，我是庶，身份云泥有别，但是，做哥哥的心，是没有分别的，或许，我比他更疼你，只是，你不愿意信罢了。”
我再次怔住了，四哥说他疼我？一向对着亲娘都恭谨有礼，理智克制，不善言辞的四哥，今晚居然真情流露了？
明明该感动的时刻，我为什么那么不信呢？
许是我的怀疑表现的太过明显，又或许生平第一次真情流露没有得到回应，四哥说完这些话，没等我再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发呆的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