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高演从别处听到了什么，故意出言试探我？我竭力让自己淡定如初，故作一脸迷惘的答道：“圣上，您说什么呢？奴婢不明白。”
高演却摈退了众人，只留下了我和他，虽然此时的他被病痛缠身，一双眼睛却分外清亮，眼里仿佛有光，定定的看着我，“此处没有旁人，你别再装了，朕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进宫，更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话如泼天巨浪一般将我淹没，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讶异，这高演到底从何时知晓我的身份，又知道多少，如若都是真的，那这段时日他不拆穿我，在一旁静静的看我演戏又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如今他这受伤也是装出来的么？是为了引出高湛？他说的是真是假，我该不该承认？此时，我脑子里杂七杂八，四处打架，乱的成了一锅粥。
当下，也不作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高演见我默不作声，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他轻声说道：“别担心，朕知道你的身份是真的，此次受伤也是真的，或许朕的命不久矣，有些事，再不说的话，恐怕就没机会说了。”
听他说的如此凄凉，我竟然有些难过，难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他语气沉沉的说道：“七里凹的兰因你可还记得？”
七里凹？兰因？我怔住了，难道....是这兰因被抓了吗？他出卖了我？
看来高演确确实实知晓了我的身份，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冷声叱道：“兰因如今只是个寻常百姓，此事与他无关，你将他放了吧，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便是。”
看我说的如此大义凛然，高演苍白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微笑，他虚弱的说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有情有义，朕抓他做什么？他由始至终便是朕的人.....”
我惊的霍然起身，什么，兰因竟是高演的人？那么，将我引来邺城，投奔齐大福，是一早便设好的圈套？从我踏入邺城第一日起，这高演便知道了吗？
我忍不住冷笑出声，亏我还当自己既聪明过人又福星高照，这一路走来，总是能绝处逢生，原来是顺着别人的套子往里钻，真的是傻而不自知。
那阿武呢，阿武也是高演设计好的吗？他对我的好，为我做的种种，都是因为高演的命令吗？
我如心刀割一般，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其实也不怪阿武，他失了记忆，连爹娘都忘了，却独独对我好，这本就说不过去，是我太过天真，总愿意相信，这人与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其实从头到尾，阿武都没有任何错，他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而已。
我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重新跪了下来，可问出的话，带着的颤音，还是出卖了我此时的心酸无助，“你苦心竭力的将我引来这里，又将我带进皇宫，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杀了绿蕊还不够，必杀我而后快吗？若是为此，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找个由头将我杀了便是，如今这般，到底图谋什么？”
听我如此发问，他反倒沉默了下来，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那目光深沉幽暗，看不出是何情愫，让我生出几分害怕。
反正是一死，不把话说清楚，我死不瞑目，我壮着胆子问道：“你不会真的想让我对付高湛吧？自家兄弟是什么脾性，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高湛要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我劝你快打消这个念头吧。”
高演不怒反笑，他轻扯嘴角，轻声说道：“就连朕，尚且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你？若不是朕，你又岂能活到现在？用你对付他，你从何处来的自信？”
我瞠目结舌，为之语塞，好吧，我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声，“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眼神有些迷离，望着窗外，不知道再看什么，最后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姐姐绿蕊，曾屡次帮我，当年，我数次被二哥责罚，险些要了性命，是她为我求情，将我救了下来，后来，二哥病逝，她为宫中众人及母后所不容，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为了留她一条性命，我强自从母亲手中将她要了过来，又将旁人扮作她的样子，殴打致死喂了狼群，对外散布她已身死的消息，找了一处僻静的处所，将她藏了起来。”
我惊喜交加，几乎要怀疑自己身在梦中，绿蕊没死？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我激动的忍不住要跳起来，刚想问高演她如今身在何处，却见他眼神迷离，仿佛陷在了回忆里，怕他清醒过来，不肯再说，连忙用指尖掐住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听他说下去。
高演声音低沉，断断续续说道：“当年，我为了自保，夺了侄儿高殷的皇位，母亲曾要我答应不可伤他的性命，可高殷若活着，朝中重臣俱不服我，他也怀有异心，蠢蠢欲动，不得已，我只能将他杀了，却因此开罪了母亲，再加上绿蕊之事，她不肯再见我，始终不肯原谅我，在位这段日子来，我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处处受限，虽身居皇位，很多事，却并非我可以掌控的，每每夜不能寐，想起二哥，想起侄儿，便觉得自己罪无可恕，悔愧交加，高湛觊觎皇位已久，我若死后，他必会学我的样子，杀我儿，夺皇位，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主动传位于他，尚可留我儿的性命。”
听到高演说起如此隐秘之事，我惊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高演是要将我杀了吗？不然为何对我说出如此隐秘之事？
大概许久不曾说这么多话了，又或许他的身子真的已经虚弱到了如此地步，说到这里，他咳了起来，仿佛要将肺咳出来一般，我连忙喂了他几口清水，让他缓缓。
他歇息了片刻，神智略微清醒了一些，接着说道：“我常听绿蕊提起你，她说你天资聪颖，谋略过人，我也知道你略通医术，便派人一直暗中打探你的消息，知道你从北周逃出来之后，又设法将你引来这里，一是想着将绿蕊交还与你，如今她心智已失，需要有人照料，二是......”
什么？绿蕊心智已失？这是何意？绿蕊是如同阿武一般忘掉过去了吗？
我心急如焚，根本无暇顾及高演接下来要说什么，急急的出声问道：“绿蕊怎么了？你将她如何了？”
高演苦笑了一下，“绿蕊果然没有白疼你，你们二人果然姐妹情深，一提到她，一向理智如你，也会这么不管不顾的。”
我可不是想听他夸我，我只关心绿蕊现下如何，他见我如此执着，坦言相告：“二哥病逝之后，绿蕊也身中剧毒，我四处为她寻医问药，俱都束手无策，后来她便渐渐失了心智，不再认人，就连你，也不再提起了。”
这言下之意是绿蕊疯了吗？我跌坐在地上，忍不住泪流满面，绿蕊缘何如此命苦，要受这诸多折磨呢？
高演见我哭的涕泪交加，完全不顾形象，无奈的说了句，“别哭了，如今我成这般模样了都没哭，绿蕊至少好好活着，你哭什么？”
他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是啊，绿蕊还活着，活着就好，只要活着便有无数可能，眼下还不是哭的时候，我停住了哭泣，快速的擦干眼泪，看向高演，沉声问道：“圣上想让我做什么？你就吩咐吧，你救了绿蕊，便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我能办到的，你尽管开口。”
高演摇了摇头，“你已经帮了我了，剩下的，你也无能无力了。”
帮过他？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又惊又疑的看着他。
看着我满脸的大惑不解，高演又说道：“我日日被愧疚折磨，心神俱疲，生不如死，早就不想苟活了，可我若寻死，我儿年幼即位，高湛岂能放过他？元氏同我感情深厚，也断然不会独活，所以，我只有借你的手，借容妃的手，借高湛的手，被他算计得逞，也只有这样，他才可能会出于愧疚，留我儿一条生路。”
我惊的跪坐在地，目瞪口呆，竟然有人主动求死，谋算着让别人毒死自己？
这高演才是疯子吧？这高家的人都是疯子吧？这一个个的，行动做派都让人匪夷所思，非常人可以理解。
高演对我这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却视若无睹，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扔到了我的身旁，“你带着这个玉佩却找绿蕊吧，见了这枚玉佩，照顾她的人会让你带走她的。”
我将那枚玉佩小心的捡起，颤抖着问道：“绿蕊现在身在何处？我要去何处寻她？”
高演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看起来很是疲乏，他闭上眼睛，轻轻吐出来两个字，“冷宫。”
绿蕊在冷宫？绿蕊竟然在冷宫，我出入冷宫多次，竟然从未发现她的踪影，我欣喜若狂，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前去冷宫，寻找绿蕊。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再三安抚自己，一定要沉住气，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操之过急，何况，如今这局面，若是高湛即位，我也断然不能让他知晓绿蕊还活着，冷宫是不能待了，我必得给绿蕊寻一处妥善的去处。
可放眼这邺城，又有谁可以信任托付呢？我心里溢满了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