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的临安,美景无双,城南钱塘江,泛舟垂钓,城西有西湖,游船画舫,有宁静有喧嚣,可饭后小憩,可酒后尽兴,这是临安人的欢乐场,也是他们失意之时,寻找慰藉的地方。
西湖中一艘小船在艄公双桨中轻轻飘荡,驶向湖中,或是驶向他也不知道的远方。
两个年轻书生坐在船中,一张小桌将两人分在左右,桌上几个小菜,还有一壶酒。
“恭喜江兄,终得高中一甲,金榜题名。有此出身,他日必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一书生举杯祝贺。
“多谢沈兄。”另一书生举杯笑言。
二人仰头共饮,杯酒下肚,豪气顿生。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随回易船队出海归来的沈缙与江恺。
“沈兄才气远胜于我,今次不中,应该是文风不和主考心意,下次再试,必能高中!”江恺执壶将两人身前的酒杯斟满。
沈缙有几分伤感的笑道:“江兄就不必宽慰我了。”随后举杯道:“倒是江兄,名列一甲,等朝廷直接授官,从此可就算走上仕途,日后再见,就得称江大人了。”
江恺举杯道:“我们是同窗好友,沈兄这么说就见外了,能不能授官要看朝廷,也要看机会,等个一年半载,三年五年也不一定,说不好等你下科高中,我还在等待授官,这年头朝中无人难做官,除非是一甲前三。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来喝酒。”
二人共饮之后,举起筷子吃几口小菜。
“沈兄有何打算?是留在临安,还是回建康?”
沈缙道:“也是两难之选啊,科举不中,实在没脸回去,留在临安吧,又无事可做,坐吃山空。”说完低头吃菜,面有难色。
“既然不想回去,那就暂且留在临安吧,以江兄的才华,还怕坐吃山空吗?”江恺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沈缙道:“临安卧虎藏龙,才学之士遍地都是,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事做。”举杯再饮一杯。
“早先听说宣威军在广南立了大功,把那逃回李越的王子又抓了回来,年前就结束了广南战事,他们应该已经回昌国了,要不改天你我去昌国一趟,也许能在宣威军找到事做。”江恺忽道。
沈缙有些犹豫:“杨大人虽然平易近人,但回易结束不久,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次回易,去宣威军怕是没什么事可做,还是不要去给杨大人添麻烦的好。”
江恺道:“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无事可做。你的针盘不是还要继续改造吗?杨大人对这个东西很看重,去年回来以后,不是还有意邀约你我继续共事吗?”
见沈缙似乎有些心动,江恺立即道:“就这么定了,等这两天我去礼部投了谢帖,就陪你走一趟昌国。来,喝酒!”
二人举杯一碰,再饮一杯下肚。
“江兄,高中一甲十分不易,与其坐等派官,空耗时日,不如找找门路。”沈缙心存感激,作为好友,他打心底为江恺高兴,但也为他前途担忧。
江恺叹气道:“沈兄也知道我家境一般,甚至可以说贫寒,家中也只有几亩薄田,祖上也无人为官,朝中没有半点人脉,哪里能找到什么门路,还是等吧,州府附近的职位不用想,能到偏远之地做个县丞或主薄,甚至是教谕,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沈缙道:“江兄也不要气馁,我家虽然落寞了,但朝中多少还有些人脉,改天我帮你打听打听,虽不能说帮你争取到官职,但哪些地方有职位空缺还是能探知的。”
江恺再斟满身前酒杯,举杯道:“那就多谢江兄了!”
杯中酒饮下之后,江恺又道:“我家中虽贫,但主动求官之事还是做不出来的,沈兄也不必太费心,朝中人脉该用在关键之处才是,况且这种人脉用一次就少一次,官场人情动一分就薄一分。若朝廷实在不给派官,我再想其他办法就是,大不了回老家,也能丰衣足食。再不行,我便去投军,在宣威军两三年,也学到不少东西,当有我用武之地。凭我进士及第的出身,怎么样都会有出路,沈兄不必为我忧心。”
沈缙见江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便不再多说,举杯道:“好,那就预祝江兄顺心如意,早日派官赴任。”
同饮之后,再吃几口小菜,随即放下竹筷,将一切烦恼抛之脑后,举目赏西湖美景。
舟船悠悠,随木浆飘荡,微风、斜阳、碧水、杨柳,烟花四月,泛舟西湖,天下美景,莫过于此。
临安城一如之前般繁华,风和日丽,人潮涌动,置身拥挤的人群中,感受到的是无限活力与蓬勃的朝气。
杨丛义无心观看别人,当然也无人注意他。
从清波门入城之后,沿大街径直向东到清河坊,向南一转上了御街,在人群中挤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到殿前司衙门,天色已经不早。
到了衙门口,杨丛义立即拿出调令,向守卫禁军表明自己身份。
守卫看过之后,也不多言语,当即放行。
“诸位,我也是第一次来殿前司衙门,未请教该去哪里报到?”杨丛义收起调令文书,笑问眼前四名守卫。
守卫班头问道:“大人是奉命从外地调入殿前司衙门?”
杨丛义笑道:“正是,今日刚到。”
“要是调令上没写在哪儿任职,那就去差事磨勘案,他们会给大人安排的。”守卫班头站在原地回道。
“多谢。”
谢过之后,杨丛义见他们没有要带路的意思,便抬腿进了殿前司衙门。
衙门内没什么人走动,有些空荡冷清。
经过一番寻找,终于在一个别院找到一间门头挂有“差事磨勘案”匾额的屋子。
只见那房门大开着,门边站有两个差役,里面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不知是否有人。
太阳偏西,杨丛义也没什么犹豫的,直接上前道:“在下宣威军监军杨丛义,奉殿前司调令前来报到。”说完将手中拿着的调令文书递向差役。
差役看了杨丛义一眼,一人便将文书接在手中,道一声:“大人稍等。”转身进屋通禀。
片刻之后,那差役出来,向杨丛义笑道:“大人请杨大人进去。”
杨丛义将随身包裹放在屋外,抬手道谢后,整理好衣裳,这才进入屋内。
一进房间,就见里面十分宽敞,四周放了几个书架,架上不是书籍,便是文书资料和案牍,摆了不少,几乎装满。
屋内放了四个书案,却只有一名官员,整个房间显的有些空空荡荡。
那唯一的一名官员身着绿色官衣,正坐在书案前翻阅文书资料,听到杨丛义进屋的脚步声,便将手中文书放下,抬头打量进屋之人。
杨丛义快步上前行礼:“下官杨丛义,见过大人。”
那绿衣官员面无表情,回道:“不必多礼。”
待杨丛义站定之后,那官员道:“杨丛义,绍兴十六年九月十五进入武学,在武学一年三个月,经考试之后提前授官,于绍兴十八年元月开始任远洋回易处督造,在此期间兼任宣威军监军,并一手建立宣威军,随后乘船出海,在南洋西洋带领宣威军多次立功,绍兴二十年七月回易船队返回大宋,八月赴明州昌国县任职宣威军监军,九月奉命南下广南清剿李越蛮人,三个月绞杀蛮人两万余人,焚毁蛮人粮草军械无数,截断蛮人大军粮草辎重,逼迫蛮人最终退出大宋国境,功勋卓著。但宣威军在到达钦州之后,你以监军之职将宣威军一分为二,在统领尚在时擅自领军,三度出击,打乱原定部署,违反统军章程,朝廷念你退敌心切,三战皆胜,立有战功,是以功过相抵。你可有话说?”
杨丛义听的心下暗惊,难怪宣威军回到钦州之后,何监军没有再让他去邕州当面汇报凉山之战的经过。既然朝廷说他犯错,因有功劳,不予追究,他接受就是了,还能怎么办呢,这其中有些什么弯弯绕绕,他是不清楚的,太多的解释也是徒劳,甚至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于是回道:“当时钦州情势所迫,下官不得不一意孤行,但那确实是犯了大错,下官不辩解,不管如何处罚,下官都接受。”
杨丛义姿态放的很低,话也尽量不说的生硬,和颜悦色,一副上官说什么他都听从的模样,显得十分恭顺。
果然那官员神情稍稍放松,道一声“很好”。
然后将书案上一纸官凭拿在手中,看了一眼道:“大宋多年无外战,在南边更是很少打仗,这次宣威军在广南作战英勇,朝廷也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你在宣威军三年,也该换换地方了。这次虽然犯了错,剥夺了你的赏赐,但功劳很大,特赐擢升武翼郎,调入殿前司任职。从今天起,你就是殿前司的人了。明天开始,去兵案担任秘书之职。”
杨丛义一听“擢升”二字,虽不知武翼郎是什么官职,但肯定升官无疑了,顿时心头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