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斜阳,一男子青衣白鬓,立于古寨断石之上,脚下炊烟袅袅,回想起眼前蔷塘的蔷薇开得一年不如一年,不禁念叨:满天落雪醉白发,庭前提笔看花香。寒风拂过,村顶的炊烟被惊得四处逃散,男子坚定的目光在夕阳下,宛如昨日少年。
数年前……
“呼……呼……”寒风呼啸,鹅毛大雪在各山头间肆虐,天地一色,白茫茫一片,呼吸间雪花窜入鼻喉,男人咳了一声,踉踉跄跄的继续赶路,数天的大雪早已把通往山腰的路掩埋,男人拄着木棍,在黑夜里一攀一滑艰难的往山上赶去,渐渐的消失在山腰的风雪中………
山腰间,一座破屋里闪耀着火光,屋顶的积雪像是盖了一床厚重的棉被,在保护着屋里微弱的温暖,屋顶一角已经被积雪压到变形,寒风突然推倒了窗台上的木板,雪花瞬间涌入屋内,一女人顶着布巾伸出头向窗外左右望了望,身后一男童稚嫩的叫道:“爸……爸……”,那女人背手一边推了推男童一边再望了望着窗外道:“不是爸爸,快去烤火,琮琮乖”。女人扶起窗台上的木板,顺手拿了一根小木棍撑着木板,挡着窗外的风雪。
女人坐在火堆旁,拉过望向门口的儿子道:“琮琮乖,琮琮不怕,爸爸很快就回来了,爸爸还要给琮琮和妹妹带好吃的呢,快来摸妹妹”,女人拉着男孩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男孩用小手指轻轻的戳了戳,挂着小鼻涕,红扑扑的脸蛋顿时笑了。女人搂过男童让其坐在自己的腿上,就这火堆,摇愰着身子,拍着孩童的后背,尝试哄着他早些入睡,今夜的雪,下得格外的大。女人转头望向门口,心里有些慌张。女人抱着孩子撑过身子又添了一根柴火,火苗噼里啪啦的炸了起来,伴着门外的风雪声,显得格外寂静。
“哐哐哐……”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女人放下孩子,起身去打开了门,男人立马抖了抖身上的雪,佝着身子进了屋。女人关上了屋门,插上木栓。看男人叉着腿,半蹲在地上,腹部像是有什么东西,便问道:“你今天又带了什么回来”。
男人抹了一把通红的鼻涕,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塑料袋包着的白块儿道:“你怀娃辛苦,今天多干了一会儿,在山下换了一块猪油,老大生下来就体弱,这个娃可得白胖胖的,你拿去,你跟孩子煮饭吃的时候,多放点儿。”男人望了望,在火堆旁用木棍挑火堆玩儿的男童。
“那你呢?又不回来吃饭了?”女人接过猪油道。
“我往后多干些时候,东家会留我晚饭,你不用操心,以后也别等了,早点睡吧,孩子小,也熬不得夜。”男人摸了摸女人的肚子,疲倦的脸颊露出了一丝笑意。
“琮琮过来,爸爸抱抱。”男人向男童招呼着,小男孩儿拖着手中的小木棍儿,一摇一晃地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男人的怀里。男人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又用下巴蹭了蹭,小男孩猛地拧过头,用手摸了摸男人的胡茬,开心地笑着。
“你也别太拼了,这一大家子都得指望你,你要是垮了,我们娘几个就可别指望有什么好日子了。”女人一边唠叨一边把柴火堆旁煮的开水倒给男人。
“旁边沟里的水,我刚过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声响,应该是冻住了吧!”男人接过碗里的热水问道。
“下了十几天的雪,早就已经冻住了,我敲开了冰面,把咱们水坑里面的水舀干了,这条水沟暂时是不会有水下来了,快用热水泡脚吧,祛祛寒气。”女人转身去拿面盆。
男人立马叫住道:“阿依,我走了一路,脚心热的都出汗了,我用火堆烤一下脚就好了,这水你就留着灌热水瓶吧,晚上睡觉没它暖脚不行。”
“这壶里的水是我用屋顶上的积雪化的,今年雪大,也算造福了,放到以前那种干冷啊,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一块冰来,快泡吧。”女人放下面盆,男人放下怀里的孩子,自己倒了热水泡起了脚。
屋外的风雪嘶吼着,屋顶一角的积雪突然掉落,砸到了屋檐下的鸡笼,笼里躁动的鸡群“咯…咯的”吵闹声,给这寒冷的冬夜,添加了一丝生命的气息,屋内的火光,渐渐暗去,在暴雪的掩埋下,整个山腰又回归了它原本的沉寂。
次日,男人早早的起来了,正穿着鞋袜,女人转过头问道:“鸡还没叫,怎么就起来了”
“外面的大风应该是停了,昨晚风雪太大,下山的路不好走,要花费些时间,去迟了,好活就抢没了,你陪孩子多睡会儿吧,别让琮琮到屋外去玩儿,滑了脚,容易跌下山去,你也别干活儿了,怀着孩子,危险;留着晚上我回来做。”男人穿上外衣准备出门。
“这么黑,你看得见路吗?”阿依问道。
“屋下有干竹竿,我扎个火把,看得清楚,”朱孝箘开门便走。
“你路上小心,家里的事儿你别操心了。”阿依看着朱孝箘关门离去,转身躺下,看了看身边的朱琮,拉了拉被褥,念叨:“这个冬天快点过去吧,你爸爸就可以跟我们一样,多睡一会儿了。”阿依哄完朱琮。穿了衣服起床,在屋角拿了干的树枝,堆在昨晚的火堆上,打开屋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阿依扯了扯衣角,摸着墙来到鸡笼旁边,抱起一堆柴火,又摸着墙回到屋内,阿依抱着柴火关门的时候,不小心一根柴火掉落,砸到了阿依的脚上,阿依害怕吵醒朱琮,忍着痛骂骂咧咧着来到火堆旁边,一边生火一边念叨:“这个死孩子,以前你姐我那么心疼你,现在你姐我嫁人了,也不知道过来看一下我,唉,臭小子。”阿依生完火堆,借着火光开始打扫着屋内。
屋外,在积雪的映衬下,天渐渐亮了起来;此时,鸡慵懒的叫了几声,给这寒冬早晨的天空划了一刀,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屋里也渐渐亮了起来。
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绕过鸡笼,浪浪跄跄的来到屋前,拍了拍脚上的积雪,走上门前。
“砰砰砰…”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阿依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道。
“你猜”一个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到底谁呀?再不好好说话,我泼你开水了啊?”阿依拎起火堆旁的水壶问道。
“姐,是我啊,阿昌”屋外的人回答道。
“阿昌?你的声音怎么了?”阿依半信半疑的打开门。
只见门外,一男子背着一个背篓,气喘吁吁的矗立在雪地里。
“阿昌真的是你,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儿?变了一个人似的”阿依赶忙拉着阿昌进屋。
屋内,阿昌用手压着嗓子道:“姐姐,我来看你了,你过得好不好……”
阿依一巴掌拍在阿昌的肩膀上道:“你这孩子,跟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换作外人,看人家不把你打出去,这个时辰就过来了,真是辛苦你了,快去火堆边烤烤。”
阿昌卸下背篓坐在火堆旁回答道:“姐,没事儿,暴雪停了,就雪下得小,路上才烧掉九个火把,你看背篓里还有三个没烧完,我跑的快吧!”
“就你能耐,下次可不能这么干了,这大雪天,太危险了,要来也得等到雪停。”阿依坐在阿昌旁边道。
“哦,对了,姐,我从家里拿了五升麦子,我知道姐夫分家没得多少东西,又赶上你怀孕,家里人口渐渐多了;这麦子你拿了煮粥,或是明年做冬麦的种子,秋末撒在地里,也能减缓你们的压力。”阿昌说完递过背篓。
“我知道你心疼我,你拿麦种给我,父亲知道吗?”阿依望着阿昌。
“姐,你别多想,是母亲装好给我的,虽然父亲没有明说,可我们毕竟是至亲;父亲之前极力反对你们在一起,也是不希望你过苦日子,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他老人家也只能帮一点是一点。”阿昌拉着阿依的手,把背篓塞给阿依。
“你姐夫他人挺好的,对我也很照顾,这不一早就出去干活去了,虽说现在苦点,总会到头的,辛苦你了,起那么早,翻山越岭,大老远的跑过来,还给我带来了明年的秋种。”阿依拉着阿昌的手,眼里泛起了红光。
“姐,你说哪的话,虽说眼下村里的麦种,产量都不高,但这点种子是母亲用鸡跟人换的,产量要好点,快拿去收着吧!别受潮了,开春了,有个好天气,把他好好晒晒。”阿昌摇了摇阿依的手。
阿昌拿过背篓:“姐,我给你放在柜子上面吧,你怀孕着,不要搬重东西。”说完便走向柜子。
阿依看着阿昌的背影,在火光的摇曳下,欣慰地念道:“咱家的阿昌长大了。”
屋外的天亮了,阴沉沉的,一些零零星星的雪花,懒散的飘着,阿依走到屋外,关上了房门,在屋檐下捡了一把昨天剥剩下的菜叶,放到鸡笼里面,阿依探着脑袋向里面望了望,一个鸡蛋也没看着。
阿昌从阿依背后冒出来道:“姐,别看了,这只老母鸡的年纪比我都要大,走吧,进屋我们做早饭去。”
“就你小子嘴贫,我们去地窖里拿颗白菜吧,我给你做辣白菜吃”说完拉着阿昌进了屋内。
“姐,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给你拿。”阿昌一块一块掀掉地窖上面铺的木板,踩着里面的木梯,正要下去,阿依叫住了阿昌。
“等等,让地窖敞会儿气,我去点个煤油灯,你拿着灯一起下去。”说完阿依转身去点了灯递给阿昌。阿昌带着煤油灯下去,翻了好几层草毡,拿了一颗大白菜,用力往上一扔,抛到了地面上。“噗”的一声,惊醒了床上的朱琮,地面上,阿依扶着木梯道:“阿昌,快上来吧!琮琮醒了。”
阿昌赶忙爬了上来,阿依跑到床边,用手拍了拍朱琮道:“琮琮乖,你看,舅舅来了,琮琮穿好衣服,跟舅舅玩,好不好。”
“姐,他还小,他能记得我啥呀。”阿昌一边盖着地窖上的木板,一边调侃道。
“孩子一天天大了,将来送他去念书,可家里的条件,我想先自己教他简单的识数,初学就不用去学了,能节省点开支。”阿依一边给朱琮穿衣服一边道。
阿昌盖好地窖,走到床边:“可是姐,你也只能教他识数,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琮琮还小,你不用这么着急,你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后面的事情慢慢来,会有好的办法的。”
“哎……哈……”朱琮一边呢喃,一边看着眼前的这个好像很熟悉的男人,用手指头指了指,小脑袋转向身后抱着他的阿依,小脚兴奋得一蹬一蹬的。
“琮琮现在应该有三岁了吧,怎么看着比同龄的小孩要小很多?”阿昌拉着朱琮的小手指头问道。
阿依给朱琮穿好衣服,把它放在地上,朱琮屁颠屁颠的跑向火堆,玩起了小木棍,阿依看着朱琮:“我怀琮琮的时候,吃得不是很好,顿顿都是洋芋疙瘩,屋后面的猪,要去山上打草来喂,又赶上那年你姐夫分家,就劳累了些;琮琮生下来连哭声都没有,还是琮琮他姑接生的,他姑看着不对,就把琮琮倒过来,头朝下,脚朝上拎着,用巴掌拍了几下琮琮的脚底,琮琮才大声哭了出来,救了下来,说也奇怪,琮琮往后就经常哭,哄都哄不了,兼职就是一个哭包。”
“琮琮是老天眷顾,姐,早饭后,我帮你捡糠喂猪吧。”阿昌道。
“这么厚的积雪,你哪能捡得了呢?”阿依担心的问道。
“有办法,咱们把雪翻开来捡,你怀孕不方便,这些活也等不了姐夫晚上回来,我过来呆几天,也能帮衬你点儿,你歇着吧,我去给你做早饭。”阿昌起身朝灶台走去。
阿依望向窗外,一座座山顶,白雪皑皑,不见一点别的颜色,门前的槐树,被积雪压劈了半边,阿昌点燃了灶头,屋顶四周渐渐升起的白烟,鸡伸出脑袋,转了转脖子又缩了回去,圈里的猪在来回打转,以告诫屋主饿了。
饭后。
“姐,背篓我先拿着上去了,你在家里等着吧。”阿昌道。
“你等我,我带上琮琮,我们一起去。”阿依用布条把朱琮绑在自己的背上,拿了木铲跟了上去,三人一起走向山林。
雪路上,阿昌害怕姐姐跌倒,阿昌走在前面,接过阿依手上的木铲,一边走一边铲着路上的雪,他们就这样一边走一边铲小道上的积雪,买到了泡桐树林,阿依解开布带,把朱琮放在地上,又用布带系在朱琮的腰上,朱琮看到地上的积雪,用指头戳了戳,小脚蹦蹦跳跳的在积雪上面踩了起来。
数十天的暴雪,积雪压掉了树枝,一棵棵笔直的泡桐树,像筷子一样,一根根的插在雪地里,站在这上面,远处的山顶跟天空连成一片,眼睛看久了,霎时间就分不清了天和地了。树林里,阿昌一铲一铲的翻着积雪,从里面抓起一把把被积雪压碎的泡桐树叶,拍了拍雪渣,然后放进了背篓里。
“姐,光这些泡桐树糠,给猪吃能长膘么!”阿昌疑惑道。
“过冬积攒的青草已经没有了,摘下来的菜叶都已经吃完了,就只能喂这些糠了,长膘是不指望了,想办法先挨过这个冬天吧,如今雪这么大,来年小麦收成应该会不错,可就是有点担心,积雪太厚了,未必是个好兆头。”阿依皱了皱眉头。
“姐,你希望你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呢?”阿昌一边捡糠一边问道。
阿依蹲下帮忙收拾着糠叶,看了看踩雪的朱琮:“我希望是个女儿。”
“如果是个儿子呢?姐夫是怎么想的。”阿昌望着阿依。
“如果是儿子的话,就得再辛苦些,你姐夫他都喜欢,只是要逃过检查,你姐夫还是蛮愁的,现在村里村外管的都很严,我们住在这半山腰上,也很少有人愿意上来,我怀这一胎能撑到这个时候,也算是菩萨保佑了。”阿依道。
“姐,你每年都还去塔云山上香吗?”阿昌问道。
“每年六月十九会去塔云山给菩萨进香,怎么了?”阿依疑惑道。
“菩萨看在姐姐这么诚心的份上,肯定会保佑这一胎平安降生的。”阿昌道。
“也是,琮琮就是六月二十一生的,菩萨保佑,为了这一胎,我近一年没有到山下去,就是为了避免让人知道我怀了,听说老张家的第二胎刚怀上,就被发现了,我也是很担心,每次有人要来瞧我,都被你姐夫挡了回去,要么说我去山里打猪草了,要么就是说我回娘家去了,这借口总有用完的时候。”阿依道。
“这么长时间都坚持过去了,会好的。你也别操心了,宽心养胎吧!”阿昌压了压背篓里的糠,继续说道:“我看也差不多了,快要装不下了,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走吧。”阿依抱过朱琮,把他又用布带绑在了背上,三人一路向下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