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用力把苏可立的手甩开,恼道:“你继续关我的禁足好了,过来干什么!”
“母亲,您消消气……”苏锦音上前看似是在劝说郑氏,实际上却是更让郑氏恼怒了。
因为苏锦音今日一身白色裙裳,在其他人看来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在郑氏眼中却全然相反。一句已厌莲池赏冬雪,让郑氏从此讨厌跟霜相关的一切。
白色,不正是霜凝结的颜色吗?
看似洁白无瑕,实际内里不知道如何肮脏污秽。郑氏这样一想,看着眼前的苏锦音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她用力推开苏可立,扬手就对着苏锦音甩过去:“若不是你偏帮贱人,我如何会落得此番境地!”
苏锦音既然敢热闹郑氏,自然是有所防备。她往后连退几步,让郑氏扇了个空。
而苏可立也这时候反应了过来。他今日来见郑氏,缘由正在苏锦音这。他因由女儿想起与郑氏的美好时光,却也因为郑氏在女儿这件事情上的执迷不悟而失望恼怒。
郑氏如今又变成了苏可立最讨厌的疯婆子模样,他记忆中那个湖边回眸一笑的新婚妻子已消失无踪。苏可立厉声呵斥下人,吩咐道:“还不请夫人回房休息!”
“关,苏可立,你有本事就关我一辈子!”郑氏不甘心地大喊道。
苏可立不再看她,以免自己对这个妻室越发不满。他看向苏锦音已经换了的着装,问道:“怎么换了衣裳?”
“先前落水,全身都湿了。”苏锦音答道。
这个回答,让苏可立有些尴尬。
赵姨娘的错误被提到面前。这个对牌,真的是给谁都不太合适了。
苏可立想了想,问道:“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要不要学着掌家?”
苏锦音抬头,一脸疑惑地看她父亲:“父亲是让我与母亲学吗?”
“我怕母亲不愿意。”她重新低下头,一副难过的模样。
苏可立起初被苏锦音那一问,将准备好的话都梗在了心口。再见女儿这一副难过的模样,他再次准备的话也完全吞了下去。
是了,郑氏不喜欢这个女儿,不会愿意教她。赵姨娘难道愿意吗?
苏可立叹了口气,将握着对牌的手背着身后,与苏锦音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日的热风迎面卷来,园子里的桂花香也夹杂在其中。那桂花带着一种甜腻的味道,叫人有些味动。
“想吃桂花糕吗?”苏可立突然问道。
苏锦音转头看了一眼园子里盛开的繁密黄花,深深吸了一口气,答道:“父亲院子里的桂花糕总是最甜的。”
“那今日,咱们两父女一起用饭。”苏可立难得地在苏锦音面前露出一丝笑意。
苏锦音偏头也对她父亲笑了笑。
有些美好可能不会长久,但已到眼前,也不必千推万阻。毕竟,这个家,她是不准备离开的。
对于一家之主的要求,厨房肯定会很快满足。
桂花凉糕、藕粉圆子、百合煮香芋……这些吃食很快就摆了一桌。
苏可立夹了一筷子凉糕给长女。
“如何?”他问道。
苏锦音低头咬了一口,甜味沁人心脾。她很快吃完了一整筷,才回答:“真想赖在父亲院中吃三顿。”
苏可立听后,先前那一分笑意,成了五分。他笑着自己夹了一筷凉糕放入口中,品后赞道:“确实不错。”
他吃完凉糕,想再给长女夹其他菜,却发现苏锦音碗中已经有了一碗百合香芋汤。
苏锦音正拿着白瓷的小汤勺轻轻在嘴边吹。
她先浅尝了一口,入口之后,是真的觉得喜欢。后面吃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放肆。
这种因喜爱而产生的放肆,让苏可立瞧得有些趣意。不论是郑氏还是赵姨娘,虽然都知道他喜爱甜食,也会给他准备一些甜食,但真正吃的时候,这两个人都不会多大快朵颐。
唯有长女,倒是真的肖他。
看着因为美味而眉眼舒展的苏锦音,苏可立不知道如何就想起很多旧事来。
那时候,郑氏才生下这个女儿。他抱着那小的一只手就可以抱住的长女,战战兢兢,比抱第一个孩子苏明瑾还要小心翼翼。
那么小的一团,生怕不能抱稳。
郑氏素来娇憨,生了女儿,第一句话问的是:“音儿生得好看吗?”
这才被洗净血污的孩子脸都没长开,会有多好看去。他看看怀里的女儿,又看看床上眼巴巴的郑氏,苦恼得不行。
他应承过不骗郑氏的。可这要说不好看,郑氏恐怕要难过。
长子苏明瑾这时候挤了进来。盯着脚尖看了看妹妹,苏明瑾一本正经道:“肖我,甚好。”
这句话一说出口,孩子们的母亲郑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苏可立连忙把女儿递给奶娘,坐到郑氏床边去哄。长子也受了伤害,望着母亲一脸不解:“母亲觉得明瑾长得丑吗?”
“你是男孩子,女孩子长得像男孩子,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郑氏在他怀里抽抽搭搭。
长子被母亲有些带偏,愁眉苦脸地看着苏可立,问道:“父亲,那明瑾以后是不是很难娶到夫人?”
五岁的孩子想着娶夫人,才出生的女儿就担心嫁人的问题,苏可立真是被这两母子折腾得哭笑不得。
但那时候的担心,在现在想来都是甜蜜的。因为后面的郑氏因为女儿先天不足、整日昏睡,已经不再担心女儿嫁人的问题了。她整日以泪洗面,抱着他说,能不能拿她去她的命,让她的女儿活下来。
再之后,虽然苏锦音被活着带了回来,但郑氏和他已经是形同陌路了。而在这冷漠相对的日子里,长子苏明瑾也愈发沉默寡言,再不是哪个担心自己是不是很丑,会娶不到夫人的小男孩。
“锦音,这些菜你都喜欢吃吗?”苏可立看着面前的苏锦音,流露关切的问道。
苏锦音肯定地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地笑道:“父亲饭后再赏我杯柳叶茶就好了。”
“那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茶还是要过些时候吃才不伤身。为父给你一罐柳叶茶带回去喝。”苏可立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女儿,心中涌上一丝酸楚。
他终于知道了郑氏这些年与他离心的最大理由。
可面前这一个,明明就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她生得像郑氏,口味又极其像他,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郑相思和小苏可立。
她为什么不相信?
苏可立想到今日去郑氏房中提及苏锦音时,郑氏那恨意滔天的眼神,他的心就像压了一颗石头,完全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不相信?
苏锦音的筷子已经放下。方才苏可立一直在观察她,她也是如此。两人的喜好真的无甚差别,臼城郑老夫人的话应是实话。
只不过,回想下郑氏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苏锦音没有办法去感受这夏日的暖意。
人心总是这样脆弱,一旦被彻底伤透,就很难愈合。那个伤口,就像一个异物卡在其中,伤口无法愈合,无法触碰。疼痛,绵延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