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一个脸色苍白、眼底发青,瘦的有些枯骨嶙峋的女人被郑修文扶着走了进来。
说是扶着,她的脚都略有些悬空,几乎是被丫鬟和郑修文两个抬进来坐下的。
怪不得是二舅母刘氏执掌对牌。大舅母王氏真的病得很严重了。
苏锦音总觉得王氏这个模样,让她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她联想到前世王氏的去世就在几个月后,心中不禁起了怜悯,就连王氏那意有所指的话也不计较了。
这位大舅母,小时候是抱过自己的。
因为数年前来郑家的那一次,王氏已经入门几年,所以苏锦音对这位大舅母着实还留了些印象。
记忆力的大舅母,是略微有些体态丰腴的。她的美丽,不张扬,却如春风般让人温暖。
面前这一个,一点往昔的感觉也没有了。
苏锦音可怜王氏。她知道一切都是刘氏搞的鬼。
她故意给刘氏下套。苏锦音委委屈屈地道:“二舅母,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上一次来臼城,我还才十岁不到。若不是你邀我去你处,我岂能夜里出门?二舅母,你不能这样对我。”
最后一句带着丝丝哭腔。
刘氏觉得这样没城府的苏锦音真让她快活。如果不是她先前不识好歹,捅破了假情诗的事情,刘氏觉得,留个这样好拿捏的儿媳妇也还不错。当然,也就配当个妾。
刘氏一副宽容的长辈语气:“唉,外甥女,你实在要这么说,那就讲讲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见了你,我身边丫鬟又穿了件什么衣服来找的你?”
这就是为难。可语气无奈得好像还是善良才给了苏锦音这样的机会。
苏锦音很肯定地指了指:“戌时,以往来请我的正是二舅母你身后这一个。昨日来请我的则是这一个。”
“衣服,首饰,装扮呢?”刘氏又问。
苏锦音好像很为难:“这怎么还记得。”
“锦音,你不记得,我记得。你真的没来过我那儿。我的院子在哪里,你要不领着我走一走?”刘氏和煦地看着苏锦音,一脸的慈爱。
王氏身后的丫鬟声音细微地说道:“其实、其实表小姐找过奴婢。她拿了银子给奴婢,想要奴婢替她去把大少爷骗出来。奴婢拒绝了。”
刘氏身边的丫鬟,还有那开门的小丫鬟都附和起来。
“奴婢想起来了,奴婢之前就见到过表小姐夜里在大少爷附件的院子里走动。奴婢以为她是睡不着,就没敢过去打扰。”
“奴婢也看到过。”
苏锦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大声道:“我没有。”
可其他人都不相信她。
孙嬷嬷很可怜这位表小姐,可如今是证据确凿了。
郑修文都有些松动了。也许,难道……
王氏更是被激怒了,她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嘴里喊着:“我要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
郑修文忙过去扶住王氏,劝她:“母亲,您别这样说。”
不管音表妹过去做了什么,郑修文觉得,至少昨夜的音表妹一点都让他感觉不到歹意。
郑多智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想法:“祖母,母亲,我看这事不必麻烦下去了。我还没有定亲,音表妹也没有。要不直接给咱俩议亲吧?”
苏锦音真的对这位大表哥的帮助不抱任何信心了。
王氏拍了下桌子,虽然因为力气不够而没有震慑之力,但愤怒显而易见。
“你明知道你父亲给你和兰安郡主在议亲!”王氏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这句话。
郑修文很不在意:“只是有想法,父亲是说回来了再提。他还没回来,就没议亲。音表妹就很好。”
真是越描越黑了。
苏锦音看刘氏脸上的得意之色都险要收不住了,也准备收网了。
她同郑老夫人道:“外祖母,请您遣人去我房中的衣柜里取些东西。见到那些,您一定能够明白事情的原委。”
郑老夫人毫不犹豫就吩咐了孙嬷嬷去。
这种坚决让苏锦音心底暖和和的。
孙嬷嬷也还是期待苏锦音是清白的,她年纪虽然很大,但腿脚还利索。回来的很快。
一卷画轴在孙嬷嬷手中被逐渐展开,郑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很复杂。
刘氏不以为意,不觉得这种情况,苏锦音还能有什么翻盘的。
王氏则有些期待。她当然不希望儿子与苏锦音真有什么。
“王氏,你自己瞧吧。”郑老夫人示意孙嬷嬷递画过去。
孙嬷嬷展开画卷的时候就相信了苏锦音的清白。她怜悯苏锦音的被再次冤枉,故意把画卷露给了王氏看。
王氏望刘氏的目光充满了怒意。
刘氏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强作镇定将那画接了过去。看清楚画上的内容,却是差点双腿一软,要坐倒在地上。
完了。
刘氏看着画上的自己,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锦音竟提前留下了这样的画。那画中的茶、景、物,刘氏都可以矢口抵赖。
毕竟,在这一点上,刘氏早有准备。
但无论怎么抵赖,那画中的人,刘氏抵赖不了。
画中软塌上的女子,穿的衣服、戴的发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脸上眉眼神态,与刘氏一模一样。
甚至,那伸手握苏锦音的动作,刘氏在今日入房之时,就才做过。
刘氏百密一疏,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最大的疏漏会出在自己身上。
她换得了所有的东西,却换不了自己这个人。她的神态、她的举止,她假笑的模样,都已经深入骨髓,不可更改。
王氏瞧见刘氏这心虚的模样,她哪里还不明白真相。
深吸了几口气,王氏再次开口,说的话却完全是向着苏锦音了:“锦音,你昨日虽然是被骗到的书阁,但见到里面不是约你的人后,为什么不及时出来?”
这是认定苏锦音被骗了。
苏锦音当然顺着话答道:“房门打不开,我丢了个烛台出去,也没有人过来。还好大表哥机敏,寻了棋盘过来,以全我二人的名声。”
苏锦音及时捧了郑修文一下。虽然她真的觉得这位大表哥有些拖后腿,但揽功不如让功。
苏锦音继续道:“大表哥说,与其大声呼喊惊得太多人过来误会,不如静观其变。左右这棋局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局棋要那么长的时间,只要我二人能复盘,也没得让人怀疑了。”
说完这些,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郑修文。
希望这一位心直的不要口快否认。
还好,郑修文这一次乖乖地闭住了嘴。
苏锦音松了一口气。
王氏张口,想说什么,却先咳嗽起来。
她攥着胸口咳完,然后对郑老夫人道:“母亲,这家里恐要、好好管管了。”
王氏话才说完,她身后的丫鬟就连忙跪了下去。
丫鬟知道二夫人这样都不说话,八成是表小姐有了不容置喙的证据。她连忙磕头,却不敢说话。
夫人身体这样,谁也不敢真的一次把二夫人得罪死了。
丫鬟畏首畏尾的模样,让苏锦音反而彻底放下了心。
所有人都以为,这正平侯府,没有世子夫人,侯夫人又病成这样,只有二夫人刘氏能管家。
他们似乎都忘记了郑老夫人呢。
“把对牌暂时放在我这吧。”郑老夫人的话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沸油里。
刘氏感觉自己全身都烧了起来,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不相信会有这样的结果!不可能!
丫鬟们终于醒悟过来,一个个拼命磕头并求饶:“老祖宗,奴婢错了。夫人,奴婢知错了。表小姐,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没有人再去维护这位曾经风光的郑二夫人。刘氏的时代,即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