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飞沙很重,在尘土飞扬中,庆王府的书信物资一并到了。
庆王秦凉思忖着他吩咐元宝准备的那些吃食,应当已经送去了苏锦音处,他就急急拆开信笺,看里面有没有再附苏锦音的回信过来。
翻来覆去,并没有第二封。
这女人好凉薄的心。欲擒故纵,也不当这般冷淡。
秦凉顿时有些失望。他坐回将位,颇有些意兴阑珊地一目三行地看元宝的禀告。目光落到最后一句时,秦凉又急忙重新折回去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眸中放光,连声吩咐道:“去,请三殿下过来。府上带了好东西,本王自当与他分享。”
原来,苏姑娘的回信贴于箱内了。这元宝倒是开窍了一次。
秦凉一直坚信,秦子言对苏锦音的表白不过是一时兴起,甚至是有意给他这个叔父添堵罢了。
早先他就查过,秦子言与苏锦音实在无甚接触。就是在昭慧长公主府那一次,秦子言也是关注的苏锦音庶妹苏芙瑟。所以,他很有信心,待秦子言稍后看了苏姑娘对自己情深义重的书信,想必不好意思再继续纠缠。
孩子嘛,总归有些调皮。不过调皮的孩子,还是要早点用粗棒子打醒的。
秦凉一脸嘚瑟地将箱子当着秦子言的面打开,故意装惊讶道:“子言,元宝说这次准备了……这是谁写的,怎么贴于箱内?”
秦子言也弯腰来看。
秦凉还故意念了出来。
“王爷,生辰所贺,皆已收到。常胜将军之戏,引人颇多思索……”秦凉念到这一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皱眉自问道,“什么戏?本王准备了戏?生辰,她什么时候生辰的?”
秦子言却是已经看到信上那一句“思虑万重,最后只觉晏元献之不如怜取眼前人最是应景”,他回想前世种种,犹如苏锦音人已至身边,粲然一笑。
这明亮之景,叫旁侧的秦凉看得面色渐沉。
他若再不知道这生辰、这戏,都是三侄子所赠,就枉费在宫中也活了这么多年了。
“子言,今夜出袭,你觉得何人最合适?”秦凉粗暴地将箱子盖上,闭口不提分食之事。
秦子言答道:“我以为,派周校尉领一小队人马先去突袭即可。叔父想要的是乱敌军心意,这种小范围偷袭既不会让对方暴怒反攻,也不会让对方安枕无忧。”
他虽敛了笑意,但一双桃花眼中仍满是愉悦之色,叫人看得心口发堵。
秦凉将目光强行转移,疾步走至行军图前,说道:“如今四国并立,乱世或许还要很久到来,也可能明天就会到来。这一处,乃是我国之重地,绝不能失守。”
秦子言走近行军图,手指指向旁侧,与秦凉道:“若能守至此处,方算心愿得全。”
他手指所落,已是他国城池。但此愿,正乃秦凉所望。
两人对视之间,第一次生出了共鸣之感。
秦凉收回目光,及时转换话题:“如今局势,尚不得如此。”
“若父皇休养生息数年,待国库充盈,或可拼力一战。”秦子言却没有顺势转开话题,他目光坚定地道,“战时或让民短时苦难,然不战是长苦之患。天下分久必合,吾国不作此想,亦有其余三国作此念头。奉于马蹄之下,倒不如拼于刀剑之间。”
此言,何尝不是秦凉所想。他一直以公正之心相待三个侄子,纵是秦子言有大错之举,也未太过计较,就是想要真正得一能佐之君,拼己之戎马生涯,换得百姓长久安宁。
秦凉的目光落在秦子言身上,隐有灼灼之势,但却用理智按捺,暂不挑明。
两人或都还心有顾忌,却都隐有感觉,一心之愿,恐与其他人而不得。
“取一半回去吧。”秦凉转过身,弯腰将那箱子再次打开了。他目光从苏锦音的信上一扫而过,未做停留。
秦子言亦转身看了那信一眼,然后答道:“是。”
说完之后,秦子言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撩袍双膝都跪了下去。
“侄儿有错,望叔父原谅。侄儿无目、无知、无心,曾损叔父,如今悔痛入骨。”秦子言知道,他此时已经是真心愿意重新拉拢秦凉了。
不可否认,秦凉这把利刃很有可能割伤他自己。但是,若连执刃的勇气都没有,他凭什么坐上那个位置?
有些念头,或许就是一瞬间下定决心,但其实却已经有过足够的考虑。
在边关这段时间,真正在战场厮杀之中,秦子言已经充分感觉到秦凉的为将之才。他逐渐认同一个事实,那就是前世他能坐上帝位后,肃清外乱,都有秦凉的戎马之功。
还有,这位叔父,是个清醒理智之人。他对音娘有心,却并未因为儿女私情刻意针对过自己。
秦子言目光下移,直接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然后对着左手胳膊刺了下去。
“你干什么?”秦凉是有意慢了一步的。他亦想知道,面前这个侄子到底醒悟到了什么程度。
如此看来,倒真是痛悟了。
秦子言捂住自己受伤的肩膀,答道:“自伤臂膀的事情,做过一次,足够痛彻心扉。侄儿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秦凉审视着面前这个侄子,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带对方来战场磨练是个绝对正确的决定。而这个侄子,也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如此透彻各方问题,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秦凉知道秦子言天分高,却不知道高到了这个地步。
他蹲下身,用力扯开了秦子言肩膀的衣服。将这伤口完全展露出来后,秦凉亲自为秦子言上药。
“叔父。”秦子言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侧脸,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容颜。
不如怜取眼前人。
音娘这句感悟,倒也符合眼前。
秦子言轻笑了一声,惹得秦凉抬眸来看。
“怎么了,痛傻了?”秦凉故意拍了下秦子言的肩膀,痛得对方立刻倒抽了口气。
秦子言反握住秦凉的手,第一次生出了坦诚的念头,他说:“叔父,苏姑娘生辰是七夕这日。”
“我知道,信里写了。”秦凉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坠到了湖水里面,飘来飘去,没有办法安定。
秦子言再坦白:“那戏,是我送过去。”
“我知道。”秦凉回想秦子言那笑容璀璨的模样,就觉得自己有种还要捅对方肩膀一刀的冲动。
这不是他该有的念头,更不是他该有的想法。苏锦音,于他庆王而言,不过是个略有些意趣的宠物罢了。他喜欢她的手段,乐意成全她的欲擒故纵,所以甘心赏她一个侧妃的位置。
这种喜欢,应该是可以舍弃的。他从来不想在娶正妃上与下一个要辅助的帝王相违背。所以……
秦子言的声音在耳边第三次响起:“叔父,我是真心悦……”
“够了。”秦凉话说出口的速度快过了他脑中的思索。回过神,他找了个借口,对秦子言道,“你这伤要尽快养好,现在就回去休息吧。我还会找个大夫过去看看你的。”
秦凉不想承认,他是知道秦子言要说什么。
他前一刻还觉得,若是秦子言想要苏锦音,他便可以相让。可这一刻,他的口却比他的心更快做出了回答。他不想将事情放纵到那个地步。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何至于此?
秦凉很想问自己这个答案,但他辗转难眠间,沙场对战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