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经书抄下来,也亏得守着的丫鬟自己打了盹,苏锦音才略得了一些歇息功夫。次日,捧月来扶她的时候,两只脚走路仍是有些发颤的。
“小姐,您……”捧月话才开口,眼泪就扑簌地流下来,她哑着声音道,“您想吃什么,奴婢赶紧给您端过来。”
苏锦音摆了摆手,舔了下干涸起了皮的嘴唇,十分疲倦地答道:“什么都不用。先让我歇歇。”
捧月直接就抽泣了起来。
苏锦音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是有更坏的消息。她拍了拍捧月的后背,叫捧月尽管说来。
捧月就抽抽搭搭地答道:“老爷让奴婢来服侍您,是因为兰安郡主下了帖子,让您辰时就过去赴宴。”
“辰时?”苏锦音无声地重复了一句,她看一眼朝霞都快消散的天色,勉力笑道:“那就端碗粥过来吧。”
捧月用力点头,扶着苏锦音进房坐下后,就跑着出去了。
苏锦音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勉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因为右手实在是太过乏累,故而一杯子水,洒在桌上的还要多些。
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就窥视着里面,谨慎地问道:“小姐,奴婢服侍您梳洗?”
苏锦音伸出右手试着握了下杯子,最后还是因为力气不够,换了左手。她喝了大半杯凉水,这才答道:“去给烧几盆热水过来吧。还去库房找下暖手炉。”
“暖手炉?”丫鬟听了吩咐,抬头看了眼渐渐明亮的日头,浑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虽然已经立秋,但现在桂花开得甚好,白日里也还是偶要用冰来降热,怎么也不是需要用暖手炉的时候。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迈动脚步。
捧月这时候已经捧了粥回来,她将粥放到桌上,急切地用小碗舀出来吹凉。
苏锦音吩咐道:“捧月,我自己来喝,你去给我烧点热水,和找几个暖手炉加上炭过来。”
捧月脸上的不解只是一闪而过,她的目光落在苏锦音弯曲得有些僵硬的右手上,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红着眼睛,狠狠点头后,捧月就往院子里走去。
几个丫鬟中一个抱了扫帚的丫鬟站了出来,她对捧月道:“捧月姐姐,奴婢去给您烧热水吧。您服侍小姐。”
有一个丫鬟卖巧了,另外几个也连忙争先恐后。
“姐姐服侍小姐就好,这些粗活都交给我们吧。”
“是啊,我这就去找管事领暖手炉。”
“我去烧炭。姐姐您赶紧进去陪着小姐。”
府上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自从双星死后,一直还空着一个位置的。所有的人其实都知道。但因为过去苏锦音不受宠,大家就都无心去争这个位置。如今见二小姐没了、赵姨娘也被禁足了,夫人也不怎么找大小姐茬了,这个一等丫鬟的位置又渐渐被放在了大家眼中心底。
粥喝完、热水不过泡了一会儿,门口的马车就已经套好了。苏锦音握着暖手炉、领着捧月往兰安郡主府去。
两府的距离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所以借着这颠簸的马车,苏锦音倒是略小憩了一会。
直到马车的晃动和马匹的嘶鸣声响起。苏锦音猛然睁开眼睛,捧月握住她的手,解释道:“小姐不必担心,就是外面雨大,两辆马车险些撞到了一起。”
苏锦音掀起帘子,看向马车外面。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刻还明明有些炎热的日头已经消失无踪了。随着雨的飘入,一股凉意也侵入马车之中。
感觉到有目光的注视,苏锦音转了下视线,她看到前方的马上坐着冷面冷颜的靖北将军李萧然。
李萧然那双桃花眼正不带丝毫情意地盯着自己。
“雨这么大,大哥哥你还是上马车吧。”旁边的马车也掀起了车帘,李三姑娘的脸出现在马车的侧帘处。
苏锦音放下自己的帘子,坐回马车之中。她想了一会儿,问捧月道:“你总爱随身携带的药,这次带了吗?”
“带了。”捧月忙解下自己的香囊,递给她家主子。
苏锦音接过香囊,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然后掀开帘子,全部扔了出去。
“小姐!”捧月急忙阻止道,却是慢了一步。
苏锦音伸出那被暖手炉烫得有些发红的右手递给捧月,说道:“给我揉揉吧。我疼。”
捧月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到了苏锦音的手上,方才那件事就忘记在了脑后。
到昭慧长公主府的时候,瓢泼大雨一点也没有变小。捧月撑着伞,扶着苏锦音下了马车。
到了正厅里,兰安郡主与一众闺秀正在饮茶。整个厅内,只摆了八张椅子,另外两个高几旁边明显有放过椅子的痕迹,但此时却是空空如也。
兰安郡主这是故意让苏锦音连坐的位置都没有。
她看到门口的苏锦音后,就笑道:“我还以为苏姑娘你今日来不了了。”
“郡主相邀,岂敢爽约。”苏锦音行礼答道。
兰安郡主就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身边的其他世家女子,调笑道:“头先听说苏姑娘禁足了,看来只不过是传言。”
郡主发话了,附和的人就立刻多起来。
这个颜面笑道:“郡主的消息,自然是不会错的。毕竟是郡主下帖子,所以即使是禁足,也是要先来赴约的。想来苏姑娘在家,不知道盼了郡主这帖子多久。”
“可不是嘛。禁足在家,哪里有来公主府做客好。”
“苏姑娘难道不需要五体投地地对郡主行拜谢之礼吗?”
众人的嗤笑声此起彼伏,苏锦音在这些嘲讽声中看向兰安郡主。这位昭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此时脸上充满了不屑,仿佛就连提她苏锦音的名字,都是一件极度不快的事情。
这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随秦子言而来,苏锦音非常清楚。
而今日的种种嘲讽,更是有其他人的献计在其中,苏锦音更加清楚。
她往前走了一步,双腿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麻,差点就要摔倒。旁边的捧月连忙上前一步,将苏锦音的身子力气完全压到了自己身上,让苏锦音只是踉跄了一下。
这个动作看似极小,却落入了许多人的目光中。
有些纯粹只是附和兰安郡主才说苏锦音禁足之事的人就自作聪明地问道:“苏姑娘这是受了重罚吗?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兰安郡主挑眉看过去,说道:“方才本郡主讲的话没听到吗?我说,这事原来不过是谣言罢了。”
主人家调转了风向,其他人也不敢再针对苏锦音,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兰安郡主则一脸笑容地吩咐侍女道:“还不给苏姑娘搬把椅子过来。”
侍女应声去了。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之后,兰安郡主却没有继续仁善下去。她看着苏锦音那明显太过苍白的脸色道:“夏日的时候,我在这院子里设宴,苏姑娘露了一手琴技,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这次苏姑娘又来了,你们可有什么想要与她比试的?”
“比琴,算是文。这次要不要来个武?”兰安郡主的目光从苏锦音的手上扫到她的脚上。
如果说,前一刻的踉跄只是代表了苏锦音精神疲惫,此时她端茶都有些略缓滞的手,就充分证明了受罚的程度。
兰安郡主对李二姑娘的报信十分满意。她朝右下的一个姑娘挑了下下颚,提议道:“元媛你上次是苏姑娘的手下败将,这次可要争回一口气。你说说,比什么?”
这位张元媛,正是在兰安郡主设比琴宴会那次,与苏锦音有过些不快的武将之女。
旁边有几位都是出席过上次宴会的,联系张元媛受的气,再想到苏锦音的所长,就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感。
果不其然,张元媛提议道:“既然郡主说要比武,那我们就比射箭如何?苏姑娘,你若是不愿意,就还是你来指定好了。毕竟我不怕输。”
比射箭?
捧月听了,立刻紧张地看向苏锦音。她这担心的眼神,完全暴露了苏锦音的不足。
撇开文官之女和武官之女本就有的射箭功夫差距,苏锦音这受伤的手八成是有问题的。兰安郡主带着看好戏的念头说道:“上次比琴是苏姑娘的所长,这次总不能也仍是她的所长。本郡主以为,大家各凭所长一次才算公平。苏姑娘,你觉得如何?”
未等苏锦音回答,兰安郡主又说道:“若是苏姑娘不愿意,我们加个马,比骑射怎么样?”
这是更加为难苏锦音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有人就假惺惺地道:“元媛,你可要让着苏姑娘一点。毕竟你家世代戎马,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比的。”
“就是,元媛,我瞧你让个一箭吧。”
“好!我就让你三箭。咱们一人十箭,去射物。我前三箭都不射,全让给你。苏姑娘,你这样就不会拒绝了吧?”李元媛走到苏锦音面前,朝她伸出了手,“来,去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