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怎么过来了?”苏锦音仰面看向她面前的父亲。
窗口的光射在了房间里,却没有照到门口的位置来,所以苏锦音此刻并不能看清楚她父亲的表情。
“跟我回去。”苏可立的话简短低沉,让人听得后背骤然出现一股凉意。
苏锦音低头看向方才被拿走的那张熏香方子。
方子只被扫了一眼,就被她父亲攥在了掌心,他如今手背青筋都显露出来,明显是隐忍不发之势。
苏锦音再联系今日李三姑娘的出现,就完全明白了过来。
真是好大的一个局。
她转过身,目光带着几分讥讽地看向自己身后的这位李三姑娘,行了个礼,说道:“多谢李姑娘的谢礼,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李三姑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小二上前来询问,她那定制的簪子是否满意,这才想了个明白。
苏大人过来,八成不是一件好事。而自己正好邀了苏锦音呆在此间,莫非苏锦音以为她是有意为之?
李三姑娘如今真不想与苏锦音交恶,她连忙追着唤道:“苏姐姐,我没有!”
但甄宝斋外,已经早没有了苏锦音的身影。
下了马车之后,苏可立在前面也是步子走得极快。苏锦音用迈步的姿势已经追赶不上。所幸已经进了自己家里面,她提着裙摆就小跑起来。
两父女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里面。一到内间,苏可立就转过身来。他看着气喘吁吁跑进来的苏锦音,不仅没有生出怜爱,反而是凉声道:“跪下。”
苏锦音抬头,视线直直撞上那一个个的牌位,才惊觉她父亲领她来的是祠堂。
她屈膝跪下,头却没有低下去。目光中带着一丝无畏,苏锦音看着她父亲,直白问道:“还请父亲明示,不知道女儿今日做错了什么?”
苏锦音清楚,她若不问,他便不会给自己解释的机会。毕竟,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了。
苏可立的拳头松开,他将那张已经揉成一团的纸递到苏锦音的面前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女儿请甄宝斋推敲出来的熏香方子。”苏锦音如实答道。她从苏可立手中拿过方子,看向里面的内容。
这张方子,苏锦音实际上还是第一次看。方才在甄宝斋的时候,整个方子直接就被她父亲拿走了。
方子上的香料不少,有好几种苏锦音很熟悉,也有好几种,苏锦音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名称些。但她知道,今日的事情,是因为方子上的那味麝香挑起的。
“父亲,女儿因受人之托,才去查这味熏香的方子。您可以去查问甄宝斋的人,这熏香女儿根本还没有拿到任何成品到手。”苏锦音列证道。
苏可立审视着面前的苏锦音,目光中毫无信任。
他问道:“那得方子之前,你是如何得到熏香的呢?有熏香,才能送去寻方子,不是么?”
苏锦音沉默以对。她说今日这局布的大,就是在这里。今日,府上出了什么事情,苏锦音是完全心知肚明的。
赵姨娘的“胎”,想来是没了。
可借用的是李家的手,将这铁证送到了苏锦音的手中握好。
她离开甄宝斋前为什么对李三姑娘行那一礼,也在于此。赵姨娘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还是个妾室。再怎么神通广大,赵姨娘的手也伸不到京中所有的达官贵人家中去。更何况出熏香事件的周家还是比苏家更受圣宠的吏部尚书府。
所以,赵姨娘联合的必然是靖北将军府的人。那个人不一定是李三姑娘,但绝对会是李家人。
靖北将军府,李三姑娘也已经回到了家中。她一路上思忖,脑中的线越来越清晰。自己做过事情,自己是最清楚的。她李云敏根本同苏家就没有其他联系,怎么可能引了苏大人过来,寻苏锦音的麻烦。
再加上如今她大哥哥的病症因苏锦音已缓和、甚至痊愈,她扪心自问,绝对没有半点对苏锦音的歹意了。
那么,这家中,是谁在联合户部尚书府的人针对苏锦音?又有谁对苏锦音有歹意、有恨意、有不满?
前一个问题,李三姑娘未必能很快想到答案。但后一个问题,对于她这个家中来说,却是一点都不困难。
直接推开李二姑娘门口的婆子,李三姑娘就冲了进去。
她看到丫鬟正服侍李二姑娘在喝汤,就气不打一处来。李三姑娘抢过那汤盅,直接摔碎在地上。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大跳。婆子们在院子里窥探着里面,丫鬟也惊得立刻跪了下去:“三小姐息怒。”
李二姑娘却没有慌乱,她没了汤喝,就坐回自己的绣架旁边,继续拿起了针。
一针插下去,李二姑娘问道:“三妹妹什么事情如此大的火气?”
“李云筠,你真是死性不改!”李三姑娘看着那大红色的嫁衣,更加明白了今日的种种缘由。
她愤恨骂道:“你被定下婚事,那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先针对苏锦音、先听从兰安郡主、先欠下巨债,你凭什么怪到她身上去,又凭什么怪到我身上来?我原以为你是真心悔过了,都帮着你在母亲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请她不要再禁你的足,现在看来,你就该被关着,关到年底出嫁!”
李三姑娘骂得浑身颤抖,一股脑说完,仍不觉得解气。她知道自己这亏是无论如何都吃下了。苏锦音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对方肯定要怨自己、恨自己。李三姑娘不是惋惜这份尚未建立的情意,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姐姐设计背锅,实在是委屈、太委屈!
被骂的李二姑娘则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的手上上下下,在听这段骂的时间里,已经又落下了数十针。
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叫李三姑娘看得真来火!李三姑娘冲过去,一把将那绣架推倒在地,她质问道:“你根本就不想嫁人,那你何必假惺惺地绣个不停?”
李二姑娘将绣架扶起来,轻轻掸了掸并没有的灰,她抬头,回望这怒火攻心的妹妹,问道:“我不想嫁,就可以不嫁吗?”
“总之,一切是你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李三姑娘回道。
李二姑娘却是笑了。
她的笑中有着明显的轻蔑,叫人如鲠在喉。
李三姑娘忍住再次踢到绣架的冲动,问道:“你笑什么?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瞧三妹妹说的,我能有什么坏主意呢?不过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罢了。我有我的命,要认。苏锦音不也有苏锦音的命,她不认也得认。三妹妹你要是不想认命,不如你去跟母亲说说,先改了我的命?”李二姑娘将绣花针重新拿在了手中,她嫁衣上的图案已经绣完了一大半。再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哪里能不快点下针呢。
李三姑娘看向面前的李二姑娘,怒火已经从脚尖冲到了头顶,再又变成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方才这番话,她这姐姐,明显就是认了。可认了又如何,她没有一点办法。她并不是她母亲的嫡亲女儿,她根本不可能讨得这样大的恩典,让李云筠不嫁人。
苏锦音,到底遭受了什么?她到底会遭受什么?李三姑娘脑中挥之不去这个问题。就她与苏锦音的这几次接触来说,这位不说泰山崩于前不改色,但至少也不是经不起半点风浪的人。
上一次,在泰安雅苑,她们姐妹险些害得苏锦音不能欠下巨债,对方也不过是嘲讽了自己一句,最后都还是答应了来替她大哥哥诊治。恩情不恩情的说法,李三姑娘一直都心知肚明,苏锦音就是不答应,她也不能真的拿着恩情说什么。毕竟是她们姐妹替兰安郡主算计苏锦音在先,她李云敏又借助苏锦音赢了七万两在后。
这一次,苏锦音眼中的嘲讽那么地不加遮掩,连她的谢礼也没有拿,所以,到底会怎么样?
李三姑娘转过身,有些失神地走了出去。
看着自己妹妹的背影,李二姑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真正痛快的笑容。她问她那还胆怯跪在地上的丫鬟:“你说,一个姨娘对付家中的姑娘,最恶毒可以到什么程度?”
“我帮的,可不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去吧,去告诉大少爷院中的魏奶娘,我需要她给兰安郡主送个信,否则,后面的事情,我不会再帮忙。”李二姑娘吩咐完后,看向自己手下的嫁衣。
这嫁衣如火如荼,红艳得让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她痛恨这个颜色,因为她知道这件嫁衣连着的另一件喜服,只会穿在一个即将出京的七品芝麻小官身上。对,她是个庶女。可她兄长是如今势头正足的靖北将军。她若不是被嫡母惩戒,绝对不可能就这般嫁了。
现在,就指望兰安郡主能看中她的能力,留她做个臂膀了。顺从郡主又如何?利用他人又如何?李二姑娘将绣花针稳稳当当地扎下去。她从小就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