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眉眼之间与周芯蕊很有几分相似。
但周身的气质却完全不同。如果说,周芯蕊是柔弱的柳,这一位就是恣意的月季。美丽,却带着皮刺。
“苏姐姐,梦茹不请自来,你不会不欢迎我吧?”周三姑娘周梦茹开口就锋芒毕露。
苏锦音温柔一笑:“梦茹你不过是来接芯蕊同行的,哪里轮得到我来说欢迎还是不欢迎。”
周梦茹听出这话中的几分机锋,她本想反唇相讥,说佛祖自然欢迎自己。但想到她去拜佛的目的,最终将话压回了腹中。
周梦茹比周芯蕊年岁要小,但主见却一直是强过对方的。她辩不过苏锦音,就对周芯蕊撒气道:“既然要庵子里,那就赶紧走吧。还想磨蹭到天黑了不成?”
周芯蕊担忧地看了苏锦音一眼,来不及说话,就被旁边的周梦茹拉走了。
捧月看着这两姐妹的背影,小声感慨道:“这周姑娘真的远不如周三姑娘有气势。她在周三姑娘面前,真的像极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人。”
“你说话越来越调皮了。芯蕊是小女人,梦茹就不是小女人吗?”苏锦音刮了下捧月的鼻子,吩咐道,“你立刻去胡柳巷一趟。寻到一家挂鱼竿的敲门进去,就说我请他们暗中随我一行。”
捧月点头,转身就要走。
苏锦音又唤住她:“我今夜也许不会回来。你到时候注意遮掩。”
“小姐,您是为了周姑娘么?”捧月一脸忧色。
苏锦音点头承认:“我不帮她,她自己一个人,一定撑不过去。”
“小姐您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捧月知道自家主子和这位周二姑娘之间的情意,她没有劝阻,而是转身就按照苏锦音所言去执行了。
这样顺从、理解自己的捧月,很容易就让苏锦音想起了秦子言。她往外走的路上,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高阁的方向,目光从那摇晃的灯笼下落到那宅子。
宅子的窗户处,她只是一扫而过,就发现了变化。
窗户处的洞已经被补上了。
看来,秦子言已经出征了。那么,庆王爷也已经离京了。
苏锦音收起心中那一丝说不明、道不白的情绪,加快了脚步。
换衣,乔装,这种在前世做过很多次的事情,今生虽然还是第二次,却并没有花费很多功夫。
苏锦音只在寻马车的时候略耽误了些时间。她挑马的过程踟蹰,并不是分不出好歹,只是想确定秦子言的人有没有跟上自己。
这趟庵子里的夜行涉及几个人的安危,苏锦音并不想莽撞行事。
落在马匹前的石子,让苏锦音确定了对方的存在。她往明月庵赶去。
明月庵,与苏锦音之前待过的清泉庵方向完全相反。而且,明月庵也远没有清泉庵偏僻。所以,苏锦音到了明月庵后,天色尚未暗下来。
苏锦音站在庵子外自言自语道:“这是尼姑庵,庵子里绝对不会有男人吧?若是我夜里歇在这儿,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人想要进来,最好老天爷一个雷把他劈晕再严刑拷问就好了。”
又一个石头落到了脚边。
这一位,可真是个聪明人。
苏锦音放心地遣了那马车回去,然后把准备好的尼姑袈裟直接套在了外面。她从怀中取出一根竹捎,然后在口中拉动吹响,那鸟叫声就格外清脆地响起在庵子外。
过了一会,庵子门口就出现了周芯蕊的身影。
周芯蕊看到僧尼打扮的苏锦音,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欣喜地拉住苏锦音的手,两人急忙回住的禅房。
途中十分庆幸的是,从周梦茹到庵子里的尼姑,她们一个都没有遇到。只是到了门口之后,周芯蕊的丫鬟正端了吃食远远走过来。
丫鬟看到了周芯蕊那一片衣袍,就遥遥问道:“小姐,您现在吃晚膳吗,不吃我就放回厨房热着。”
周芯蕊正巴不得丫鬟走开,忙大声答道:“你先放回去热着吧。我要找小师父请教佛理。”
丫鬟痴愣愣地“哦”了一声,就直接转身端着东西走开了。
周芯蕊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忙拉了苏锦音进房,又迅速把门栓插上、把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
这如临大敌的样子,让苏锦音心中思绪被点拨了一下。
她问道:“芯蕊,你在家也这样做了吗?”
“当然,这怪事不止一次。我第二日起就日日紧闭门窗,甚至还挪了桌子到门口挡住。我还放了花瓶在窗下,可就是人睡得太死,从来夜里没有被惊醒过。”周芯蕊苦恼地答道。
苏锦音想到了些什么,却没有马上说出来。她看向仍在忙碌的周芯蕊。
禅房里的柜子已经被周芯蕊打开了,她蜷缩着身子,试图把自己窝进去。
“那柜子太小了。”苏锦音阻止道。
周芯蕊尝试了一下,发现确实不行后,就又蹲下身去看床底。
“那里,也并不足以藏匿一个人。”苏锦音再次阻止周芯蕊做这些无用功。
她知道对方此刻心如乱麻、失了主见,故而直接说道:“芯蕊,你别忙了。我早已想好地方了。”
“在哪里?”周芯蕊转过身,疾步到苏锦音的面前。她双手撑着桌子,一脸急切地低头看苏锦音。薄薄的一层汗水凝成雾气般的小珠粒,显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苏锦音伸手去拉周芯蕊,她回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指的就是……”
谁知道,她还没有说完,周芯蕊就直接蹲下了身子。
“这里也塞不了一个人的。”苏锦音好笑地拉起周芯蕊,转身指向床的位置:“我是说那儿。咱们到时候都躺床上。这样有任何动静,都可以立刻发现。”
“好。”周芯蕊紧紧回握住苏锦音的手,眼中满是感动。她鬓角垂落的发丝也略有些湿润,一颗汗珠直接坠落到脖颈之处。
苏锦音从上至下看到周芯蕊脖颈的位置,发现对方脖子上有一圈浅淡的痕迹。
但那不是欢爱的痕迹。反而像是寻过死的勒痕。
苏锦音张了下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房中的光亮随着外面的夜色降临,逐渐暗了下来。周芯蕊与苏锦音并排躺在床上,两人感觉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周芯蕊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苏锦音的手。她寻到后,就紧紧握住,仿佛这样就有了强大的力量。
而苏锦音的另一只手上,握的才真正是护身的利器。
她往日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如今已经脱去刀鞘,若是月光能照进来,必能发出锋利的刀芒。
周芯蕊的呼吸声由屏住、大力呼吸的切换变成了完全的平稳,她握紧苏锦音的手,也渐渐松开。
苏锦音知道,这是她已经入睡了的表现。因为,所谓的不会深眠的药其实是保持深眠的药。苏锦音觉得,今夜清醒的人,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周芯蕊。
她为了保持自己的清醒,除却提前吃下提神之药外,还有意让自己回忆起一些并不愉快的事情。
眼睛无可避免的湿润,眼泪往两边慢慢流下,流入发丝之中。苏锦音睁着眼睛,看着那毫无变化的黑暗。
窗外,有呜咽的声音。但那不过是风在树叶和房屋间穿梭的声音。今夜应当是个无月的夜晚,窗户那边,并没有透进来任何的光亮。
反倒是门上,终于有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变化。
苏锦音没能看清楚,但却肯定门外已经站了人。
因为,她闻到了一缕极其淡雅的香味。
那香味好似春日里的桃花,给人以明媚舒适的感觉。即便是白日里闻到了,它也毫无侵略感,不会叫人警醒。
苏锦音那只紧挨着周芯蕊的手慢慢地抬起,从胸口抽出一方帕子,覆在自己的鼻子上。
帕子上刺鼻的气味立刻冲得她落下大颗的眼泪。这种泪意,比先前有意激起回忆时还要汹涌。
门口,似乎终于传来了一点声音。那声音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推门声。明明是才听到声音,可下一刻苏锦音却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温柔抚摸自己的脸颊。
那种感觉,叫人有些舍不得转开脸。
手感之外,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若有若无的气息感。按照道理,应当会有温热的气息吹在脸颊上。
但是,并没有。
苏锦音将右手的匕首抬起,往空中虚划了一下。刺破或者尖叫或者退后的声音均没有传来。
她有了一瞬间的意识清明。方才所有的声音感觉都不过是错觉。她仍然受了香气的影响了。苏锦音不敢再耽误,她用匕首在自己手背上划了一下,然后趁着清醒的瞬间,立刻坐了起来。
她能清晰闻到门口传来的香味,也能看到,黑暗之中,并没有门打开。
苏锦音当机立断地下床,凭着直觉扑向门口,然后直接将门打开。
门外,并没有人。尽管没有月色,但对面拐角处挂的一个微弱灯笼,清楚地照亮了空空如也的回廊。
苏锦音从怀中吹燃火折子,照向自己身后的那门。
门上确实有一缺洞,里面还插着半截没有燃完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