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量,对于炮台山大爆破这项伟大的工程来说,是第一步,也是重要的一步。
随着第一批实习学员的到来,炮台山被红肩章点缀,如秋日红枫。沉睡了几十年的炮台山(从修筑国防工事后算起)被青春的足音敲醒了。那一片红色的光辉,让人热血沸腾。
任何优美的语言和文字都难以描述的情景,使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疲惫的追踪也会被突然提起,精神为之一振。
奥克塔维奥·帕斯——墨西哥伟大的诗人,曾有一句诗:“让我再次提一提你/大地。”当你面对着一位汉子、面对着那噙满泪水的眼睛时,你明白了历史是如何被打湿的。
于是,我们的想象突然中断,请静静地倾听——那朴素的、颤抖的、打湿的声音:
“踏勘,我们从广州军区作战部借了套图纸,如同《西游记》中的人物一样开始跋涉。山上都是灌木丛,荆棘遍布。我们的作训服虽然都扎得紧紧的,但还是被撕开,划得皮开肉绽。记得上到半山腰时,林总一个跟头栽下,摔伤了。留下他吧,又怕被蛇咬;不留下吧,大家又没力气抬动,只好像保驾唐僧一样,把林总架上山顶。他脸上、脚上都伤痕累累,军裤也撕裂了。58岁的人,这副惨象,让人好不心酸……”
这位建筑工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说不下去了。
张冠洲,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一个很有文学水平的技术干部,不仅思维敏捷,逻辑性强,而且感情丰富、外露。
其实,他的回忆只是一个插曲,一个小小的片断。带学员实习的电力工程自动化教研室主任崇大平体会更为深刻。
“路是第一批学员踩出来的。”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说完,他的跳跃性思维开始像小松鼠那样在炮台山测量话题间跳来跳去——
山上都是树丛,立电线杆、架线,一天下来,每人的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点。每个班的副班长负责带蛇药、棍子,开路的人先用身体滚树丛,后面的同志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杆走,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架线得先立一根杆,然后再拉线。50名学员,50天时间,踩遍了炮台山的各个角落,每天任务完成后,顺便砍点柴背回做饭……海边架线最危险,测量更不必说,礁石光滑,这是巨浪的杰作。海风劲吹,衣服裤管吹成“大”字形的气球一般,吹得人踉踉跄跄的……
理性知识与感性知识就是不一样,书上告诉你立杆要挖150厘米深的坑,宽30×40平方厘米,但在这里就根本用不上,海边全是礁石,到哪里去挖坑?
许多学员没过见海,对气候不适应,一次实习下来,掉了20多斤肉……发病率较高,三灶医院天天都有“前指”的病号,拉肚子的、发高烧的、得了皮肤病的……
炮台山被学员踩出了四条路,四条路使炮台山活了起来,满山遍野都是作训服、红肩章。
红肩章们的住地离炮台山作业点两千米远,沿途都是采石场。每次上下班的路上,不是这边放炮,就是那边放炮,一吹哨子,前后都吹,搞不清到底哪里先响,哪里后响;石头乱飞,用在枪林弹雨中穿行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背包带在测量中派上了大用场。危险地带,背包带成了保险带。特别恼人的是架起的电杆,经不住大风刮,一刮就倒,只好再立……
负责测量的刘建永,毕业于解放军测绘学院,是工程学院建筑工程教研室主任、副教授。
由于刘建永负责的测量工作贯穿了大爆破始终;由于他具有一双“测量”的慧眼,所以,在他的眼里,炮台山的整个过程,宛若一长卷感光的胶片,被历史定格。
他个人的功劳自不必说,测量是个相对独立的部门,大爆破的依据首先来自测量数据。
从组织任务性质划分,整个设计方案的拟定,无不依据测量;而对测量人员来说,一切又都是未知数。
工程测量与雷达测量、炮兵测量不一样,炮兵测量出现误差,可以不断修正;而工程测最却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仪器是国内最先进的,国外也是一流的。但一流的设备是否能测出一流的地形图、断面图呢?
没人怀疑这一点。
为了这个“一流”,他和学员们付出了昂贵的代价:炮台山上的漆树,碰上皮肤就过敏,红肿不说,奇痒钻心。
吞下蛇药,没被蛇咬,却捅了马蜂窝,成百上千的马蜂倾巢出动,将学员李会军蛰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洞中测量,不能直腰,半蹲半立的滋味一尝就是几个小时。空气浑浊、粉尘大不必说,爆破后的硝烟呛得人直咳嗽、掉泪。从洞中出来,双眼红肿,咳出的痰是黑色的。
危险无时不在陪伴着他们。海边测量如同演杂技,背包带系在身上,拴在山上,两个人吊在空气中,海风吹来,像荡秋千。干部刘跃进在一次测量中,从礁石上一个跟头摔到海里,鲜血染红了海水……这位1976年入伍的江苏籍讲师,后来不幸又遭车祸,下肢瘫痪……
一个测量组由三或五人组成,根据不同的地理条件来定。观测、记录、读数,如果责任心不强,稍一疏忽,就会铸成大错。
为节省时间,每天都是带着干粮上山作业,就着海风往下咽,半个月下来,许多同志都挺不住,捂着肚子喊胃疼。
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不知每天几号,不知几点;天亮就是号角,天黑就收兵;吃完饭什么也不想,倒头便睡……没有军人的光荣传统,没有军人的优良作风,没有两不怕的精神,没有奉献精神——能行吗?
红肩牌是红色的希望,是一种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