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半是泥土半是水
把我带到那没刻字的坟茔
这样，当除夕的钟声敲响
天空的鸟儿飞来了又远去
夕照下的亲人赶吃团圆饭
乌鸦或天鹅就会飞来
把泥的金杯装上月亮
把水的银川放着太阳
来吧，远远的一段路
窗子边孤独的城市
那灯光闪烁的眼睛
是黑夜的回答还是光明的渴望
过来吧，依俯在我的残火上
依俯得紧些、真挚一些
没有哪一种爱
可以毁灭这种无上的欢欣
我的每一次幸福
都向死亡跨进了一步
我知道
你会说我也曾经有过漂亮的羽毛
和招人喜爱的微笑
你会说上帝疼爱的鞭子从不抽打
半是泥土半是水的人
我也知道
每个人都有活着时舞蹈的动作
每个人都有死后灵魂的去向
智慧的枝头有熬夜的灯
花叶的盛败有季节的更迭
更何况人的生死轮回
当我也躺在泥层之下叫喊着
活着多么美好
而那泥层之上流着泪的会是谁呢
是一汪湖泊还是一丛树荫？
无非是同我一样一堆泥中
有着水的呼吸
曾经相爱了许多年又倾心于
水和泥土的故事
那是活着时青春的精彩与欢乐
轻转身去，让生命最后的一吻
回荡在挺直腰干的岁月街口
这时死亡才算是一件好事
之二：叶落时分
才一夜呵，我的眼睛已慌乱了天空
一团团的爱恋，一团团黎明与黑夜
带着残缺的完整，辉煌地落下
这是燃烧着寒冷，还是喧响黄昏寂寞的岸？
是上升的血，还是凝固的冰？
是树的分离与汇流，还是压碎的波澜？
分明是阳光对月色永不转身的告别
在你扯着云霞捕捉风的岁月里
环绕我青春的甲板，披着华彩一动不动
像船，像桅杆，像起落的帆，拥挤的港
唯一能够唤醒你的韵律而舞的
是颠覆的时光，颠覆滚滚涌来的汪洋
而你怎么可以用悲怆的狂喜祭拜自己？
当然，年轻或老去，每一刻都在接近
每一天都可以重新开始或将落日抛向西边
听风在自语、水在歌唱，鸟远飞的翅膀
夜露饱满地跳荡，向往大地的胸膛
不论高山深谷、小桥流水人家
由春到秋，由秋到春
孕育，败落；默默地，长久地
不是等待回答
只是倾听四处回响的落叶
带走季节
叶子回归
是生命的另一次播种
之三：雪是一句空话
雪伤过我的心
那是在南方无雪的季节
无数霜的岁月凝固成雪
飘着窗外的人生，一朵一朵
无数涌动的冰，消融为水
心在雨途
听雪，听泪，听云的烟
一握四溅
支撑落雪无情，融雪亦无声的梦
为爱也为恨，为温存也为别离
为千里迢迢的一双手
轻轻地抚过斑斓的渡口
就像春天有歌
雪真的下了，在昨夜
覆盖了落花的灯盏
覆盖了满山遍野的石块
歌者为谁
为生命与生命相对无言？
有一天你我都会离去
像雪一样洁白的心呵
雪一样分泌光明
薄雪消融
远雪犹残
却总像第一次找到离散多年的爱
想哭想唱，想初时的宁静与淡泊
想为冬天里胜似十把火的梅
写在同一张天空下，同一场人生
在落尽雪的河上
雪是一句空话
我完全可以不去想那个没雪的地方
陪伴我那一夜雪情
以其皓洁的身子
无声地淬炼
让我平生第一次感悟
雪的精神
教会我坚强
（19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