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孩子，妈妈为你留着一台老电话
写作时总对别人说请稍后打来
你是我的雨水、天空和陆地
郁金香盛开的夜晚
我借天使的翅膀停留在你的窗外
我把身影压得很低
让心和你贴得更近
经常想，当我飞越山巅
飞机失事前留下遗嘱的一刻
我只会在颠簸的纸片上写下
“孩子，妈妈爱你！”
上升的太阳丢下鸟鸣
我在异国的土地上降落
给你发出最初的声音
“妈妈还好。这里风沙很大。”
你说有风沙就会有恐龙
我的箱子装满了六千多万年前动物的面孔
当我惦记着跑过接站的人群
我的心还没有松开安全带
就像一觉醒来认定世界谎言
我抬头望见了街头所有的孩子
像你，漂泊的云朵
2
我发着高烧等在学校门口
好像守望的不是你
而是雪山和空想的火焰
你被奶奶牵着手从我眼前走过
我大喊一声：“孩子，妈妈想你！”
雪山吹来的风
我看到你的身体像一束光
一瓣瓣，碎落进我的怀抱
我半跪着像一匹老马仰视你的脸庞
你的鼻头有细细的泪珠
挂着不该属于你的沧桑
街头两旁的城市之花指戳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像吞一支火把，背负半枚月亮
口含黄沙，站在风中
对生活说：“不！”
瞬间的寂静。你还是走了
我无力紧追，迫使你朝向我
走上班车的一刻，你用手背贴着我的泪
又望望奶奶衰老的脸
小小的善心对于世界，够了
3
明辨是非的那一天离你还很远
树桩的血痕，深渊的断桥
妈妈不想让你知道
童年沼泽里的暗影
事实的误会对你也是一种伤害
堵满石头的心希望你四壁透明
纯白的羽毛没有尘埃
当我走过去年的海滨大道
想起你趴在我肩头高唱《大海啊，故乡》
那隔山隔海却隔不断的爱
怎能不让我的心一片惆怅？
孩子，你有资格活得更好
你的每一次回头都给我划下一道伤口
你的目光闪着晨雾的小花
期待植满相知的话语
并以水的形式，给我心头的绿
我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朋友
是冬日的雪野，也是夏日的白桦
是你头顶的星星，也是你门前的瓦片
是荒凉的洪水，也是柔软的土地
在你变形金刚的玻璃宫殿里
我愿为你永恒的蔚蓝吐尽最后一片殷红
4
沉钟敲响。此生最不被珍惜的就是爱情
最不忍割舍，最被生命留守
高高举过头顶的焚香之盂
是爱与恨最后的家园
断裂的婚床
我和你父亲的身上都敲出哀痛的钝响
谁都想为亲生骨肉掌灯夜渡
谁都不想为枕上乌云支付一生的混帐
婚姻的脸，像一张撕碎的纸
满世界纸屑飘无着落
那就是无辜的你啊，孩子！
当我欲哭无泪伸手将你捧起
又怕猎猎火焰刮伤你的脸
我在一次风暴的蹂躏下将你失守
你像一名不知情的战士
对我怒吼着为什么要离开
更多的时候，你像几缕乡音
千呼万唤我滴血的心需要医治
在我可以对你说出真相之日
便是我走过落花、奔赴极乐世界之时
（1998.5.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