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阳踏着大步徐徐而来,高而挺括的身形挺拔有力,修长的手提着沉甸甸的牛皮纸袋,走动时随着步伐的跨迈发出纸质坚硬的作响声。宋井桐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总感觉不对劲,才两天不见,程向阳身上的气质发生扭转性变化。待他走近,阴影笼罩了宋井桐,她眉头一蹙,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对方身上的确有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放下牛皮纸袋,程向阳把里面的食物拿出来摆在桌上。宋井桐的视线追随他的动作,细细地望着,节骨分明的手更显修长。边摆着食物,程向阳一面抬起眼眸凝视她,眼里有点怨怼,“昨天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
宋井桐不作答,而是伸手去揭他头上戴着的帽子,才刚触碰到帽檐,程向阳急忙压住,死活不让她摘下来。含着警告的眼神一瞪,几秒钟后,程向阳不情愿松开了手,两只手垂在身侧。宋井桐抬头看他一下,伸手一揭,先是震惊,再是错愕,然后忍俊不禁。
程向阳眉眼低垂,委屈得眼眶明亮晶莹,随时能掉出眼泪来。宋井桐笑了好久,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话时仍旧忍不住笑了,直白而不婉转地说道,“程向阳,你怎么把头发全剪了,好丑,丑到天际了。”
更显委屈了,幽怨的撇着嘴角,程向阳抓起帽子往头上戴。宋井桐识破他的意图,玩心大起,抢先一步把帽子揣在手里。程向阳急了,“别闹,快还回来。”纵然着急,他也舍不得大声吼她。见对方执意不给,程向阳别开脸不去看她,幽幽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丑还不是因为你…”
“关我什么事?”宋井桐搞不懂,他去剪头发与她有何关联,而且剪失败也不是她剪的,要赖也得赖剪头发的师傅。退一万步讲,两天没见着面,见着了宋井桐也不可能怂恿他剃得如此干净利落。宋井桐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把人气得半死,程向阳高挑的凤眼一凛,眼神能把宋井桐这没良心的家伙凌迟千百万次了,“不是你嫌弃我头发长,要不我能去剪?”她还说了,光头蛮不错的。若不是虞清绝拦着,非剃光头了不可。
顿时哭笑不得,随口一说的一句话真当真了?怪不得那天他神色如此古怪,原来心里打定主意了。“我后面不说是开玩笑了吗,你这人真是…”宋井桐找不到适合的词,无可奈何,轻叹一口气。那天他闲得无趣胡乱放手机,恰好翻到一篇讲男生发型的推文,宋井桐忙着复习,她瞥了一眼拿到她面前的手机,头也不抬甚为敷衍的说寸头挺好的最后一张也不错。怎知,最后一张是光头的照片。
程向阳沉闷不出声,看来真生气了,气她笑话他呢。宋井桐倒是置若罔闻,打定主意不哄他,晾他一会他大少爷脾气自然会下去。果不其然,坚持不到两分钟,程向阳挨过去,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真的很丑?”他期翼的神色,搭上他小心翼翼的话语莫名和谐。
其实一点都不丑,就是怪。硬挺的短发乌黑浓密,深邃的轮廓丰毅俊朗,细长清澈的凤眼微眯,反倒有一种怪异却和谐的痞帅气息。平心而论,程向阳的帅气潇洒是那种光头也帅得人神共愤的帅,完美融合了阳光清冽和俊逸成熟的气质。宋井桐不假思索回,却不是发自肺腑之言,她讲,“不丑。”刚看第一眼不顺眼,之后再看舒服多了,阳光帅气之中添了坚韧阴寒之气,两种不相融合的脾性同时出现在他身上,碰撞出奇妙的火花。无疑,发型是成功的。
程向阳坚决不信,毕竟她开始时嘲笑的声音仍在他耳蜗回荡着,魔性得很。他非要拗,“说实话。”
宋井桐懊悔,早知道不为难自己,说丑算了,说了真话他又不信。遂了意,宋井桐讲,“丑死了,不忍直视,在路上随便找一个人来都比你好看多了。”
程向阳气得要哭了,却一仰头,钻起牛角尖来似的往复循环,“我不想听真话了,我要听假话。”宋井桐觉得最不该的是理他,他这人吧,真话听不得,假话还不信,喜欢一个劲作,不作皮痒痒。真话假话都不说,宋井桐以中规中矩的话道,既不过激,还不显得恭维,“新发型丑三天。你这两天都过去了,你多忍一天,过了今天没事了。”
他挠了挠头发,不曾想抓了一手空气。悄悄瞥着宋井桐,不由自主地问了,“我这样,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宋井桐把玩手中的帽子,全黑色设计,帽檐边上绣着独特的字母,是一个品牌的限量版,简单大气中微有点冷酷,总体质感棉柔舒适,光从设计和质感来看,价格不菲。没再执着,绕开了话题,她问,“你吃不吃早饭?”打开盖子,一股清香味渗入鼻尖,意外的好闻。宋井桐用力嗅了嗅,略微质疑,“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难道你做的?”听了,宋井桐摇头。程向阳仍扁着嘴,讨要道,“我一大清早爬起来又是淘米又是熬粥的,你没有半点表示?”
“谢谢。”
不出所料,绝对听不到更美妙的言语,她那人就是那般的不解风情。程向阳泛着眼示意她,对方接收不到,程向阳干脆表现得明显了,邀功似的强调,颇像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放眼看去,你看有谁像我这么好的,冒着寒风、顶着雾色给你做好早餐送过来,天底下哪找得到像我这样深情、帅气、出色又专一的人了?”顿了顿,程向阳在等赞同,但宋井桐没搭理,他只得加重音调,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宋井桐,你别装哑巴。”
她没戳破他,放眼望去,这里只有他和她,他当然理所应当地夸没人比他好了。至于深情帅气出色专一嘛,帅气这点宋井桐是认同的,深情出色且专一,他自己说的,她没讲过。在程向阳要不高兴之时,宋井桐笑吟吟抬起头,眼尾上翘,笑问道,“我听到了,所以你想怎样?”
程向阳这才柔下语气,截然不同于方才的蛮横无理,“你哄哄我。我辛苦做了早饭,你一点奖励也没有,我不开心。”宋井桐嘴角撮着笑意,熟练地剥了个水煮鸡蛋,然后递过去,“喏,奖励你的。”
他没接过,闹别扭地眼眶红了,宋井桐一惊,不是吧?怕对方下一秒止不住泪流,宋井桐赶紧把吃的都推给他,“都给你。”这样总该可以了吧?这人的心灵是不是也忒脆弱了点,纸片糊的么,动不动就红了眼圈?
“本来就是我的,什么叫做都给我。”话虽如此,程向阳还是都推回给她,水汪汪的眼含着雾气,宋井桐怀疑自己再多说一句,他保准哭出来给她看。说着不哄的,几次三番违背了意愿,想气又不知从何气起,“那你到底怎么了,好说歹说都不行。”她和程向阳的角色倒换得彻底,她觉得,向来她哄他,向他妥协服软的次数多得多了,别人都是女生爱闹小情绪,男生小心翼翼伺候着。宋井桐可好了,反过来哄着玻璃心的公子哥,真是造孽。
“我想你了。”程向阳猛地搂上她纤细的腰肢,头埋在她肩膀处,短而硬的头发硌人得慌。纠根结底,程向阳的问题出在这里,“我并不是真正想要你哄我,我只是想你对我说几句甜言蜜语,说什么都没关系。可你一直冷冷淡淡的,对我一点不上心,我生气了。”
宋井桐紧绷着身体有些僵硬,她微微低下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程向阳靠在她肩上的姿态像极了平白无故受到委屈的孩子。宋井桐跟他讲,“你知道我性格一向如此。”试图让程向阳明白,不是她不热络,是她表现不出来,她性格本身就这样,让她一见到他猛然跑过去搂住他不太实际。就比如,这一辈子,宋井桐都做不到李兮那样,每天主动打十几通电话关心,每天都会说想啊或爱啊,这就是现实,无法改变的现实。
也不懂程向阳从哪里听来的,“他们都说是因为不够喜欢所以才会冷漠,我怕你对我也是这样。”
宋井桐想剖开程向阳的脑子,瞧瞧那里边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两天不见,人不仅换了个样,性子越发像个幽怨的妇人。有用的知识倒是没记住多少,无关紧要的记得清楚得不得了。但是,宋井桐没法训他半句,或大声讲一句,因他又用那样的口吻道,他说,“桐桐,你不要讨厌我,更不要因为我剪了头发变丑了不要我了。头发会长的,我会帅回来的,你相信我。”
在心底叹了声气,宋井桐掩过了动容,“不嫌弃你,赶紧起来,鼻涕掉我肩上了。”程向阳不仅没有,还钳制住了她推搡他脑袋的手,牢牢揣在怀里,得寸进尺,“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放手。”
“不…”话没说完,程向阳的唇碰上了她脸颊,浓密的睫毛扫荡着她眼窝。俊颜放大,宋井桐愣住了,傻傻的不知作何反应。程向阳这才满意地松了手,扬起欢悦的微笑,凤眼微眯,盈盈笑意,“你不亲,我亲了?”他作势凑近,宋井桐极快地制止住了他,而后亲上程向阳仍带着外边寒气的脸。
程向阳只站着没动,眼睛也没闭上,盈然笑意地望着她。宋井桐的脸绯红,却故作镇定放开手,问,“满意了?”
“勉勉强强。”明明就欢喜得嘴巴要咧到耳后根了,还故作姿态,一点都不实诚地回答。宋井桐无话可说,对他这样的行径,心下只有一字,装。程向阳笑着,双手搭在她肩上,来回捏着,蜜枣喂得人齁甜,“我不是故意靠你的,累不累,我给你揉揉。下回你好好哄哄我,我做了事情你要适时鼓励我才有进步,不然只能止步不前,以后我俩在一起生活了,我什么也不会你要累死,我舍不得。”
宋井桐扯下他手,郑重其事,“我跟你说一件事,不许大惊小怪,不许生气。”程向阳反应也快,他讲,得看什么事,比如…但被打断了,宋井桐厉色,不与他打岔,“我要你保证。”
被宋井桐的严肃惊到,程向阳正经起来,“你说,我听着。”
她迅速组织了一遍语言,开口,“我加入心脏支气管科研项目了,教授决定下个月进行研究,十二月份正式去科研项目基地,以后没什么事你别找我了,我可能没时间。”
程向阳听后沉默了,医学院科研项目他听说过,是省重点支持的科研项目,院里乃至学校市厅省厅对此百分之两百重视,一忙碌起来什么时间都没有,连休息时间有时候也得搭进去,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而且,科研项目基地设置在荥川郊区,距离市中心三个小时的车程,离学校三百多公里路程,那一带环境、设备齐全,最适合搞科研项目研究。
宋井桐早料到会是这番景象,趁热打铁般继续道,“其实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点别的事,比如考二级和四六级,专业资格证,反正有一堆事情可以做,不见我也没有关系。”见程向阳不说话,莫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宋井桐不由补充道,“呃,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
“桐桐,你事业心太强了,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比不上这些事,甚至没什么分量。”他语气有点儿萧条,以至于宋井桐听起来像是被责备了一样。她缄默了一会,清冷的嗓音不改,并且,宋井桐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作为学子,在学业上上心是应有的责任,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如果你非要拿这些来和你自己比较,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宋井桐。”程向阳喝了一句,眼里流露着悲愤和青苍。宋井桐别开脸,闷气肆起。她只不过是想通过这样一个项目增长自己的阅历,提高自己的医术,她有什么错,他用得着吼她么?关键是,她告诉他是尊重他,他有什么权力不分所以指责她事业心重?
“程向阳。”宋井桐用同样的语气喊了回去,清冷的眼神一凛,泛着寒光。定了定心气,宋井桐才不至于发怒,以很温和的语速开口,“我想你了解我,我不是一个愿意窝着待在自己小天地的一个人,我想要有更大的空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社会为更多人服务。你说我事业心重,是,我一点不否认。但不表示说我只把它放在心上,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成为一个只有事业其余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
宋井桐一直在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像宋惜日一样,成为一个生活的失败者,婚姻爱情的失败者。然而,人有时,活着活着,不知不觉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宋井桐有意识到,刚才她讲让程向阳不见自己也没有关系,就已经有苗头了,“对不起。”她还是道歉了,也许是为程向阳,也许又是为这个陌生模样的自己。
矛盾没有激发,程向阳上前搂着她,把人囚固在怀抱里,他亦开口了,“桐桐,抱歉。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不想成为依靠别人的小女生,你有自己的执著与坚持。我不生气,你去吧,大不了没课时我开车过去找你。”程向阳嘴角扯了一个笑,不以为意。继而,她低沉地看进他明亮的眼睛,里面积累着她看不出来的情绪,“我支持你,但是桐桐,请你别再说不要来找你之类的话。再忙总会有一点儿空闲时间,我愿意抽出时间来找你,请你也给我一点儿时间我。”
说实话,程向阳幼稚归幼稚,但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只要和他讲通了,哪怕他再不愿意,也还是会笑着支持。宋井桐在先前已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这次又默默地道了声歉。程向阳说得对,即便再忙,抽出点儿空余的时间还是有的。
“没事,不用对不起。”程向阳紧紧搂着她,她在他怀里喘不上气,好闻的松木香味渗入鼻腔,专属于他身上清香的味道。程向阳好像有些累了,下巴放在宋井桐头顶,他说,“我们不要吵架,不要生气好不好?只两天不见你,我已经想你想到不行了,见了面却要吵架。”
听着他疲软的声调,宋井桐愧疚得不行,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好像,真正屈服妥协的一方从来都是他,偶尔的小脾气小别扭,有时候宋井桐都没哄过。不由得,宋井桐问,“程向阳,你会不会后悔?”程向阳明知却故问,“后悔什么?后悔喜欢你,答应等你六年吗?”
宋井桐惶惶不安,“真的没有?”
“有,有后悔过。”程向阳的话语就此停了下来。宋井桐平淡的脸飞速闪过黯然神色,他握上她纤细的手,目光炯炯,驱散了一切,“后悔没有早点儿认识你,所以余下来的日子里,有关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想错过,你只能拥紧我,不可以推开我。”
程向阳突然间的霸道消弭了她所有的焦虑急促,连带愧疚深深扎根,即使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并不是那么的有力,她仍旧要说,“谢谢你,程向阳。”谢谢他成全她有关少女的所有幻想,谢谢他大方宽容地纵容她挥霍他的喜爱,谢谢他支持她义无反顾地追逐梦想,更谢谢他,来到了她生命中,喜欢她。
“傻瓜。”他极尽温柔地揉了揉宋井桐那柔软的发丝,柔顺丝滑得像丝绸般顺畅。其实,程向阳未来要面对相同的一件事还有很多,如果双方必须有一方作出让步,他希望,永远是他让步。如果未来有一天双方中的一方必须等着,他也希望,是他在等待。因为,程向阳希望,等人的焦急无措,彷徨不定,宋井桐这一生都不需要去经历去体验。
靠在他胸膛,宋井桐准确地感受到程向阳的温暖,有力跳动的心跳。有时真的很奇怪,明明手脚冰冷的人,竟有那么暖的一个怀抱。眼见着要有人来了,宋井桐担心,提醒,“一会儿要上课了。”
“乖,让我多抱一会儿。”程向阳诱惑着,脸贴在她发丝上,轻轻摩擦着,静电引得几根细碎的发丝竖立起来,随后软塌下去。恍然之间而已,程向阳突如其来地问她这样一个略显凝重的问题,“桐桐,我一直向你妥协,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惹你生气了,你能不能也向我妥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