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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傍晚的余晖洒在内卡河河面上,河面金光灿灿。河的两岸有枯黄的树叶飘落,落叶如同一扇扁舟,在水上摇荡。落日余晖下,有银发苍苍的老先生和老太太牵手散步,相携的背影拉得长长的,亲密得没有丝毫的嫌隙。

风带着落叶的味道闯进一栋古老建筑,一间敞开窗子的住所内飘着食物的香味,抽油烟机兢兢业业地运转工作。一个高个子男人拿着铲子翻动锅里煎着的牛排,动作行云流水,不亚于专业的厨师,视觉上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外边门有动静,听到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然后钥匙插入门孔一个转动,关着的门拧开了。香味扑鼻,金发碧眼的德国女孩鞋子一蹬,光着脚往厨房跑。后面的女生把钥匙挂到挂钩里,换下鞋,摆好。厨房已经有聊天的声音了,一口纯正的德语传达着欢喜,“牛排吗?太好了,我喜欢。”

男人微笑着回答,目光向后边徐徐走来的人看过去。德国女孩笑着耸肩,“小宋,我太爱你了。”她说着就热情似火地拥着面前的人,一口亲在人脸上。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宋井桐,她一笑,说这个拥抱和吻应该献给掌厨的帅哥才对吧。女孩一听,碧色的眼就看向正煎牛排的人,“季先生小气得很,他才不会让我亲。”

被抱怨的对象转头,不甚在意地一笑,也不做任何辩驳,“是是,卡瑞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短短一句话,说话期间季骅的目光几次望着宋井桐,卡瑞直呼受不了,却笑着走出了厨房。宋井桐对上他柔和深邃的目光,只两秒,不知为何她低头避开了。他又望着她笑了,很是宠溺纵容,“桐桐,帮我解开围裙,准备吃晚餐。”

她很是听话地绕到他身旁,两指轻盈一动,解开了,认真地折叠好放到一旁。

开了一瓶红酒,杯盏交错,气氛过于美好,就差鲜花、蜡烛和音乐了。卡瑞忍不住开玩笑说自己不知觉成了电灯泡,破坏了两人的专属时光。宋井桐不胜酒量,喝了半杯红酒已有些晕乎,脸上红晕圈染。她自是没有醉酒,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她更希望这样温馨的时候卡瑞在,那么她不至于应付得太累。应付?居然用应付这个词?

晚饭结束才刚刚八点多,时间还早。卡瑞最近迷上了中国象棋,老是缠着宋井桐学。两个女生在客厅下象棋,季骅在一边处理他拍摄的照片。宋井桐走了田字格的象堵住了卡瑞的进攻,趁着对方愁眉苦思时,她侧头去看电脑的照片,而后又抬头去看处理照片的人,“参加会展的照片?”

季骅停住手边的工作,“嗯。你喜欢哪一张?”他问,迫切想要得到她的回答。宋井桐回都喜欢,季骅揉了揉她头顶,手掌有薄薄的硬茧,“那么捧场?有你支持,瞬间燃起了希望。”

她浅笑,转而投入棋盘。大概是她心不在焉,不该出错的一步棋子,偏偏出错了,卡瑞把她的车吃掉了,朝她得意地扬起嘴角笑。纵然错了一步,对于从小玩象棋的她而言,轻易扳了回来,把这个初学者杀得片甲不留。反应过来,她抱歉地看向卡瑞,每次她都故意留几员大将给卡瑞,这回吃得片甲不留是有些挫败人家学习的信心了。

季骅看向不对劲的她,又望向棋盘若有所思。她没有心思去注意他的目光,卡瑞要再来一局她推说该写报告了,不顾卡瑞的热烈要求残忍拒绝。眼见着她捧了电脑和医书出来,不死心的卡瑞才放弃。

敲了又删,删了又重敲,删删减减半天,电脑上还是那几行字。季骅看了她好久,她都没有发觉,察觉过来后问他怎么了也是毫无情绪的问。他用修长的手指了指电脑屏幕,“心情很烦躁,还是写不出来?要不要下去走走,散散心?”

宋井桐微笑摇头,勉强挤出笑容。她自我感觉将凝重的心事藏得很好,藏得完美无瑕。矛盾的心理将她撕裂,每每他很温柔很有耐心地对她时,明明心里边练习了千百遍,嘱咐自己千万次,但她还是本能地躲避了他。

通知栏下方跳出了一条通知消息,正好让宋井桐注意力得以分解。她滑过鼠标点开,弹跳出一张电子版的请柬。大红色烫边金花纹,漂亮的楷体写着新郎和新娘的名字,旁边贴着照片,新娘面容姣好,笑容有待嫁之人的甜蜜与憧憬。她怔忪了几秒,缓缓绽放笑容,微笑的弧度好像牵扯出了泪水,眼睛盈亮一片。

她的泪水,属于喜极而泣。那时候她就猜到了,那个结过婚,被俞雯所热爱、所眷恋的男人是谁,只是没有想到,若干年之后,他们会步入婚姻的殿堂。她为俞雯开心,纯粹的开心,终于俞雯找到了会以丈夫的名义护着她的人,不再让她忧、让她扰的人。这一刻,她不去想那段婚姻背后,到底会有怎样的风起云涌,她只想说出祝福。

最不可能的,走到了一起。最有可能的,分道扬镳,各走一倒。命运很会捉弄人,好像又不是,命运只是将适合的人留到最后,不适合的人淘汰出局而已。

出席婚礼,必然是要回国的,回荥川的。身边的男人,不大希望她回去。算一算,她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荥川了。除了研二那年的新春她没有回去,每年新春她都会回国,却是直奔另一处,待上两三天陪慕筠和罗老先生又匆忙赶回海德堡。她没回去那年,是有原因的,她病了,发烧三十九度,昏昏沉沉睡了两天。

那个人,也已三年未见,不刻意去想都很难想起来了。但是,是真的吗?真的不刻意,真的不回忆,就会遗忘在红尘往事里吗?

季骅表情头一次那么隐晦不清,三年来的头一回。他望着照片,皱了下眉,稍许后凝视宋井桐的脸,“你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这次回去,多玩几天,到时候你回来了我到机场接你。”

宋井桐上下眼睑眨了下,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卡瑞洗澡出来了,换下穿了一天的衣服,穿上更为舒服自在的睡衣,沐浴后的她自带一股香气,“请帖?谁的?”卡瑞擦着头发,边低下腰去看电脑,她称赞,“新娘子好漂亮,新郎也足够帅,他们很搭对,足够养眼呐。”

晚上十点,季骅要回去了,宋井桐出门送他。她跟在他的后面走,低着头,他停了下来她都不知道,一头撞了上去,所幸季骅扶稳了她。他不讲话,自知她这般是有话要讲,而且可能憋了一晚上了,到了喉咙生生给咽回去的那种。他作了坏打算,思及都止不住嘲笑自己,那笑特别的苦楚,却听她说,“季骅,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他一惊,刚想问为什么,他需要她的一个解释。实则又不然,他乐意陪她,无论去哪里,不问缘由。唯有这次,他想知道为什么。没等开口,宋井桐深吸了口气,似乎在下定决心给自己信号,“不是说想去看我爷爷奶奶么,婚礼一结束,我们就搭飞机过去。”她的目光熠熠生辉,看着他时坚定。她忐忑,扬起的嘴角微微僵硬,仍旧极力保持着,因为她必须坚持住,她害怕一个多想或多动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松垮倒塌。

记忆溯回好远,那年,从他手里掉落在墙边的花束好似重回到了手边。那年的他,手捧着一束花,藏在墙角看着一男一女拥吻,心里的声音破土而出,欲上前扯开紧紧抱在一起的人,脚却停在原地动不得。而现在,当年不曾来得及说出来的表白,没有送出去的花,来得及,亦不晚。他抱住她,激动得近乎泪流满面。

垂在两侧的手僵了僵,慢慢地回抱他。季骅同样很高,但他的身体的体温是温暖的,不像那个人四季寒冷。她的手和身体都是凉薄的,和更冷的人在一起只会互相冻伤。

宋井桐等他走远后,一个人走上楼。她走得很慢,在想什么,又没想。洗完澡后,一惯雷打不动早睡的卡瑞难得没有睡觉,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卡瑞翻了个身,“你们不是有一句话说,要套牢一个人,必须抓住他的胃。季先生都追你那么久了,刚开学那会还专程坐飞机过来陪你,到现在怎么都有四年了,你们还没有什么实际进展,难道他没把你的胃套牢?”

她熄灯,只留了一盏幽色的夜光灯。自从失事以后,她时时失眠,不留着一盏灯更是噩梦连连。好在卡瑞睡眠质量好,开着日光灯都能安然入睡,即便如此为了不影响卡瑞她还是选择了暗点的夜光灯。已经到床上了,她半侧着身躺下,幽暗的灯将她的脸勾勒,“卡瑞,不早了,早点睡,好梦。”不想跟卡瑞谈论,她用此回避。

卡瑞刚才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不远千里专程过来看她的人,不是季骅,那人早已退出了她的生命,离开时连个拥抱都没有就退出了。卡瑞没见过本人,一直以为季骅就是当年那个人,她总说,小宋,季先生对你好好,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季先生更好的人了。

季骅对她确实很好,好得她无以回报。那时她乘坐回程飞机,谁料飞行途中遇到大雪,那雪真的很大,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醒来时,她人在海德堡的医院,季骅陪在她身边,那双温热的手紧紧攥着她,而他焦急无望转而欣喜若狂的眼神,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从未想留他下来,她不想亏欠于他。于是,宋井桐赶他走。她以为她说那么狠决的话,会让他彻底死心一走了之,他也只是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后又回来了,他说,“我确实生气了,可是想一想,我不能顺了你的意,让你得逞。”那一刻,她不是不感动。

后来,无论她如何冷落他,如何赶走他,他都没有离开。渐渐地,他出现在她身边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得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求她,所有的人都误以为他是那个不辞万里漂洋过海来看她的人。再后来,她心软,许可了他不走。他们开始在一起吃饭,她下课他过来接,作为报答她会去参加他的会展,三个月前他的一个厨艺秀之后,顺理成章地他被卡瑞拽进来当御用掌厨。显然,他很乐意,笑得得意,她却拿他没招。

生活很简单,日子更简单。他们之间就好像情侣一样的相处,而有时连她自己都恍惚了,仿佛就是那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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