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门斗剑的前一晚,绝彦然同往日那般,靠在湖亭上。将冻结的湖面纳入眼帘,正逢十五刚过,天上那轮明月把夜景照的格外敞亮,刚停下的风雪似因月下少年正字赏景。
绝彦然的心思就好比这湖面下的水,深不见底。却若结上一层冰,何人都解不开。这是长年在剑门生活的缘故,自封剑山归来后,外面的喧嚣好似让绝彦然厌倦。相反这剑门死板的活法,或许才是适合自己的。
这不过是这个少年第二次外出归来,竟产生了这种心境,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也难怪,剑门一生拘谨,甚至说其门下全是爱剑之徒,就连山下的弟子都甘愿在剑门默默无为一生。若有幸,能被计入族谱,那便是万幸。若不然,那便当这剑门的孤魂,死后也不寂寞。
寂寞?寂寞在剑门弟子身上是感觉不到的情绪,因为剑门的弟子从出生便伴随着寂寞,或是说适应了寂寞,根本无法体会寂寞如何苦不堪言,更不能理解外界江湖人的心情。
江湖之人,一旦拿起剑,就意味着要背负着无尽的寂寞。这也是为何,多数人在这剑道修行的半途,舍了剑,不再前行。
若冉在剑门住下了半年之久,这半年里剑门出现了这活泼的丫头,却是比往常多了几分生机。若冉总是爱用俏皮的语气,惹得本是严肃的场合减去几分尴尬的气氛。绝孝天与若冉相处半年,也比往常开朗了许多,笑是绝孝天脸上为数不多的神情,也可以说是剑门弟子脸上为数不多的神情。
可在与若冉相处时,哪怕是再严肃的绝策天,也难免会露出浅浅的微笑。
绝彦然望着冷色的月光,他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或许是在想剑,又或许只是沉闷的发呆,因为平常的绝彦然在众人看来就是这样的人。除了练剑,彦然能在这小亭呆上一整日。在这之前他从未期待过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眼,在这之后也不曾想过这般念头。
“剑门上下都是如此沉闷吗?”若冉的回问,打破了原本平静的氛围。
绝彦然静静地继续看着,缓缓的说,“外面的世界,剑太杂,心太诈。比起剑门,我更愿意在这枯燥的日子里渡过此生。”
若冉被绝彦然的答复镇住,她望着绝彦然的背影,那不是一个二十岁年少有为之时的人该说出的话。绝彦然的话,道出的含义,沧桑及落魄。
“定是你在外经历了什么。”若冉想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彦然,“外面并不是都是如此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因剑命丧九泉,那魔道独渊为剑甘愿铤而走险最后死无葬身。”绝彦然慢慢了说着,口气里好似看透了生死。
若冉却一字一句的回道:“不错,我的父母是因为剑丢了性命,可是你有没有这样想过,若是没了这剑,何来的剑门,哪来的江湖?若是没了这江湖,又哪来的结缘。”
自古多少江湖义士,在江湖相见,又在这江湖再见。若是说江湖无情,可歌可泣的人在江湖里的故事,却一直流传。多少孩童,是因为江湖的情意,爱上了这江湖?
绝彦然从椅子上坐起,他慢慢的走到若冉身边,手缓缓的贴在若冉的后脑勺上,此刻若冉清晰的看到,彦然脸上的泪痕在月色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明显。
“我啊,因为与你相处多日,不知为何,突然很是想念那死去的亡兄。”绝彦然说着,泪又缓缓从眼眶中流下,划过脸颊,滴落在若冉的额头之上。
“即使,我从未见过他,可是我在见过你之后。一直掩不住自己内心传来的悲鸣。”绝彦然手就这样贴在若冉后脑,轻轻的述说自己的痛苦。
“命中既然注定亡兄的不幸。不幸的万幸,它没有摧残你。我不知道怎么描述。”
若是他人,想必绝彦然并不会理会。这眼下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自己所有痛苦的起源,若冉像烈阳,慢慢化解绝彦然尘封在心里的冰。
“然哥。”听完绝彦然的话,若冉不知为何也红了眼落下泪来。绝彦然不过是自己相识多年的叔叔,即使是自己父亲的弟弟,二十年从未见过面,也不该有这般亲切。若冉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叔叔,或许就是他的父亲留给她最好的寄托。
“若冉,如果亡兄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你的一切,他会替你开心。”绝彦然顿了顿继续说道,“感谢你。亡兄可以欣慰了。”
若冉轻轻的将手放置在绝彦然的后背上,“在剑门,能有叔叔这样懂我,且待我好的人。是若冉二十年来,最大的幸运。若冉也感谢能够遇到叔叔。”
月下,两人殊不知还有个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那人也在背地流着泪,此人便是绝孝天。
最痛苦的,不是绝若兄妹,不是逍遥门,更不是疼爱若芷如掌上明珠的浪天下,而是这位目睹儿子在自己面前自尽的绝孝天。
“莫非我这一生如此坎坷?我真是悔了生与剑门!”那绝墨严死前的话,日夜陪伴在绝孝天的枕边。
可,又是谁的错?
不怪绝孝天,不怪绝剑门,也不怪焚剑门,要怪怪这历来剑门早已认定的规矩。怪剑门早已适应自己的手段。
而绝墨严为何被剑门如此逼迫,其又是如何坏了剑门的好事,那是后话。
同封剑山的魔物一般,待此事告知天下时,已经是过往,是斜阳下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