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的抱着她,她的女儿竟是那么瘦弱,她的骨头都咯着她了,这就是她的女儿,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她抱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打湿了小瑶肩膀上的衣服,可她却毫无知觉。
两颗花骨子只能延长思涵的寿命,可她仍旧很虚弱,但是,她已经很知足了,她明知道小瑶意识全无,但她绝口不提,她若无其事的把小瑶留在身边。
清晨,金色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房间,一室温暖。
梳妆台前,小瑶穿着一件素白色的拖地睡裙,思涵穿着同样的长裙站在她身后,一脸满足的为小瑶梳头,魔君站在她们身后,已经多年没有盘过头发了,思涵手法有些生疏,几番尝试,终于给小瑶盘了一个松松的发髻,一支青花玉簪松松的插在发髻中,蝴蝶头饰分离,流苏垂在发间,随着小瑶的移动,长长的流苏左右摇摆,思涵看着镜子中的小瑶,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女儿梳妆,虽然小瑶没有反应,可她还是很开心。
只是这一会,就让原本就虚弱的思涵更显疲态,她轻捂着嘴轻声咳嗽,魔君轻轻的抱住她。
镜子中,小瑶安静的坐着,温婉动人,魔君一身黑袍,身姿挺拔,而她却满头花白,她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有些自卑,魔君在她发间轻轻吻了一下,思涵抬头,正对上魔君宠溺的眼神,她并没有因为她容颜衰老而嫌弃她,思涵忍不住落泪,魔君将她拥在怀里,两个人同时看向他们的女儿,虽然小瑶有些呆滞,虽然思涵有些苍老,可这样温馨的画面,还是让人动容,思涵嘴角含笑,这样的画面,这样的场景让她很满足,她要记住这个画面,记住这个温馨的画面。
这样温馨的一幕,恰被来探望思涵的君后看到,君后交叠的双手下面,拇指已将手掌掐破,可脸上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也许,我本来就不该来的。君后转身,淡然离去,就仿佛她没曾来过一般。
又是五天过去了,交界处,两军的叫嚣,思涵不是不知道。
下午,房内只剩下思涵、瑾儿与小瑶,小瑶安静的坐在思涵身边,思涵听瑾儿讲一些小瑶小时候的故事。
一阵脚步声响起,钰祉一身黑袍威严的站在门口,思涵第一次看到钰祉,他身姿挺拔,墨眉如剑,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有些许的胡青,他长的很像君后,尤其那双眼睛,如天上的星辰,熠熠发光,又如幽深的一汪清泉,清澈可又一眼望不到底。
他嘴角含笑,缓缓的向他们走来,黑袍随着他的走动,轻轻飘摇,说不出的飘逸,他看起来那么平易近人,可是帝王身上的威慑力让人望而生畏。
思涵听瑾儿说过钰祉,知道他待小瑶不薄,见钰祉走过来,她又是紧张又是开心。
思涵和瑾儿欲行礼,被钰祉一把扶起。钰祉笑着说:“我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来看望您的,不必拘礼。”
钰祉走到小瑶身边,看了看小瑶,只是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像足了一个长辈。
思涵看了看瑾儿,瑾儿知道她有话对钰祉说,就找了个借口扶着小瑶出去了。
瑾儿和小瑶离开后,钰祉回头看着思涵,笑着问:“您现在身体怎么样?”
思涵有些局促的说:“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钰祉把玩着一株吊兰的叶子,说:“不用那么客气,小瑶是我的好朋友,你是她母亲,又是我母后昔日的姐妹,问候您是应该的。”
钰祉一句话让思涵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两人都不讲话,空气有些尴尬。
一阵沉默之后,思涵问:“姐姐,她可还好?”
钰祉坐下,径自倒了一杯水,说:“本来还好,现在,很不好。”
“姐姐她怎么了?”思涵握住钰祉的胳膊紧张的问。
钰祉低眉看了一眼她的手,思涵才发觉不妥,她局促的收回手。
钰祉和小瑶一起长大,出于习惯性的保护,即使他知道她是魔君的私生女时,他也恨不起来她。他想象中的花后应该是妖娆多情的,可眼前头发花白的女子,举止大方,讲话轻声细语,眉眼间的温柔更为她平添了几分慈爱。可对于这样一个女子,钰祉就是喜欢不起来。
钰祉抬眼看着她紧张的表情,他不知道这个表情里面几分真几分假。
“她怎么了?”钰祉反问道:“你真的一点都没感觉?你住在他夫君的寝殿,享受着她夫君的宠爱,而她却要抽出身来,为你们善后。你觉得她现在应该怎样?”
听了钰祉的话,思涵知道他来的目的了,她欣慰的笑了,她是真心为君后高兴,她有一个很孝顺的儿子。
“这些年让她受委屈了,我会给你和姐姐一个交代的。”
钰祉没再追问下去,他说:“两界交战,各有损伤,仙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交出花骨子和私闯仙界的人,为了这种小事开战,有所不值。”钰祉知道思涵的生命是靠花骨子维持的,但他还是说:“所以,如果可以,就把花骨子还给他们。说实话,我很不喜欢你,你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再挑起事端,更不应该再出现?不要怪我心狠,你原本就应该是一个死人。”
对于钰祉的无情,思涵一点都不生气,她说:“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在将死之时,能见到我的女儿,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五天,我很开心。五天,也已经够了。”思涵抬起头,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希望你能原谅他,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太固执,或许。。。”说到这里,思涵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你还会像以前一样保护小瑶吗?”
钰祉看着思涵,她的眼睛很明亮,“她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一个承诺,思涵知道,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关系而和小瑶保持距离,她没有任何牵挂了,她只是还欠某个人一句对不起。
第二天,思涵难得的打扮自己,她画了淡妆,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裙子,在瑾儿的搀扶下向翠园亭走去,她知道,君后每天都会去畅晴殿给故去的老魔君问安,这是君后的习惯,每天都要在老魔君的灵位前磕头并讲述一些魔界的变化。而去畅晴殿,翠园亭是必经之路。
君后从畅晴殿出来,辰时已过,她匆匆离去,并未注意到翠园亭内的思涵。
当思涵叫住她时,她有些意外,她曾鼓足勇气去看她,可到门口时却看到他们一家相拥的画面,而此时看到她,君后有些震惊,她虽然化了精致的妆容,腮红遮住了脸上的苍白,胭脂让她的嘴唇有一丝血样,可那脸上的细纹和花白的头发却无论如何都是遮掩不了的,她们站在一起,哪里还像姐妹,分明就是母女,可君后明明比她大啊!
君后心底五味杂陈,此时的思涵再不是当年那个阳光灿烂的妙龄少女,她更像风中的残烛,风一吹就要熄灭。
今日的天气也不好,没有太阳,风吹过,那些枯黄的草叶随风晃了两下就断掉了,随即翻了几个圈,随风远去。
当翠园亭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
“姐姐。”思涵站在君后身边叫道。
君后仿佛没听到一般,依然背对着她。
思涵有些的伤神,“姐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君后转过身,不解的看着她。
思涵努力露出一个笑脸,说:“我要走了。”
君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要带走他的夫君,还要来向她辞行!
思涵缓缓走到她身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却不敢握上去。
思涵突然就笑了,笑得那样凄凉,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我以为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以为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握着你的手,我以为,我还可以做你的妹妹,可是,可是。。。。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抢了你的幸福,毁了你的一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思涵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她的身影有些摇晃,君后想去扶她,可是却不知道该怎样伸手。
思涵的情绪太过激动,她都来不及咳嗽,一口血吐出,君后吓了一跳,她慌忙扶她坐下,“不是已经好些了吗?怎么还会吐血。瑾儿呢,瑾儿。”说完就要去叫人。
思涵一把拉住她,气喘吁吁的说:“姐姐,你还认我这个妹妹吗?”
君后原本就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她看着思涵那近乎乞求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思涵定定的看着君后,一会笑一会哭的,待情绪稍稳定后,君后问:“花骨子没起作用对不对?”
“我被极寒之力侵蚀了数百年,每一天都在悔恨、离别中度过,这具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那他知道吗?”君后问。
思涵摇了摇头,她看着君后,说:“姐姐,你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君后不知该如何作答,机会?他需要吗?
“你应该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认准的事情就必定要有个结果。他对我,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执着,更多的应该是愧疚吧。”思涵有几分了然的自嘲。
“好好养身体,不要多想,你的身体状况,还是告诉他吧,他会有办法治好你的。”君后淡淡的说。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与其四处奔波,不如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思涵看着君后,说:“姐姐,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喜欢跟着你吗?我认识很多魔界的人,可只有你敢打破教条和我做朋友,那时的你是那么的自信。你知道吗,我和你结拜的时,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天庭知道了,我一定会和你划清界限的,因为我怕,我怕天庭会处罚我。直到,你很骄傲的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你不顾别人的劝阻带我四处游玩,你给我分享你的秘密,给我讲述你的理想抱负。”
君后似乎也想到了以前,她在思涵身边坐下,说:“那时候你还笑我呢,说我空有理想抱负,却生的一副女儿身。”
思涵接着说:“你还很不服气,说我可以做花后,你也可以统治魔界。”
“我们还约定,以后我统治魔界,你掌管天庭,我们联手,改变仙魔不能共立的局面。”君后少有的笑了。
“那时真好。”
君后笑着没说话。
想想以前,再看看现在,思涵满腹愧疚,“姐姐,你恨我吗?”
君后把玩着食指上的黑曜石戒指,说:“我不想花费太多的精力在无妄的事情上,我只想看着我的儿子长大成人,好好的守着魔界,完成我义父的心愿。这些,我都做到了。”
思涵有些激动,“可是,如果不是我,你不会一个人独自去完成这些,你会有一个幸福的家,也会有一个爱你的丈夫。你的幸福,被你视为姐妹的人毁掉了,姐姐,我这一生,最愧疚的人就是你,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只想给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思涵错了。”
把玩着黑曜石的手指骨节泛白,可也只是一瞬间,君后就松开了手,“你不用说对不起,即使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的,我们,从来都不是彼此心中要共度一生的人。”君后说的很平静,好像说的根本就不是她的事一般。
“不,他的心里有你。”思涵说的那么肯定,君后都有些吃惊,“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你,可是,当年的你们都太骄傲了,你们都想征服对方,却没有人意识到,低头,也是一种征服。直到我被囚禁在寒冰洞时,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对我也许并不是爱,如果那时的你不是太倔强,那时的他好胜心没有那么强,或许,你们真的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过着让人羡慕的日子。”
君后仿佛在听故事一般,没有一丝波动。
思涵继续说,“他是男人,是统治魔界的帝君,他的身边有很多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需要一个为他添衣布菜的妻子,他的自尊心让他接受不了他的女人比他强势,即使是他爱的人也不行。”思涵鼓足勇气,握住君后的手,“姐姐,没有大树的保护,鲜花很难经受住狂风的摧残,而藤蔓,攀附着大树,却能看到朝霞的璀璨,也能开出让人仰望的花。
姐姐,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你们已经错过一次了,怎么能再错过第二次。”
君后看着思涵,说:“思涵,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他是大树,可他的自负,已经让他忘记如何去欣赏朝霞的美丽,我也不是藤蔓,也不需要开出让人仰望的花。
既然已经错了,就继续错下去吧,无论是他,还是我,我们都不可能再回头。”
谈话到此,已经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意义了,这两个人,还是那样的倔强那样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