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遥眼见众人心头不服,更齐齐道出此案矛盾之处,竟然怀疑起自己错怪好人。这三少爷双目一转,双手负后,扫了众人一眼,傲然道,“正如纪门主所言,此案还有一处矛盾未解,那就是凶手如何在短短半个时辰完成一系列的作案手法。”
杨逍遥说着,行了两步,突然停在高况和胡予隆的面前,回头笑道,“话虽如此,可若苏星离不是进入竹林那日被害,而是早就命丧刀下了呢?”
“什么?!”众人听罢皆是眉色一惊,面面相觑,片刻摆手摇头,“不可能!简直是胡说八道!大师兄那日戊时在后厨用的粥米,此事有门中许多弟子为证,若他早已被害,那吃粥的莫非是行尸么?”
杨逍遥摇了摇头,淡然道,“行尸又怎会吃粥米?吃粥的定然是人罢了!”
纪秦天听到这里,面色狐疑,不解问道,“杨少侠此言,究竟是何意?”
杨逍遥笑罢,拍了拍手,只见屋外一句人语传来,“主人!我找到了!”
“好布谷!”杨逍遥脱口赞道。
片刻只见一个黑面黑发的昆仑奴捧着一团衣袍行了进来,他绕过众人径直走到了杨逍遥的面前,恭敬道,“主人,苏星离的衣袍找到了!”
“这是何意?”众亲传弟子看的皆是摸不着头脑,不免面面相觑。
纪秦天略一细看,当下认出衣袍,疑惑道“星离的衣袍?你从哪里寻来的?”
杨逍遥不答此话,却反口问道,“敢问诸位,苏星离一共有几身这般衣袍?”
雷成粗人一个哪里关心这事,不免摇了摇头。柏云也不明所以,当下闭口不言。而高况和胡予隆平日里皆奔波于福州城与八卦门之间,更不会关心这衣袍琐事。
唯有纪秦天和徐长齐知晓此事。只见这位纪门主想了片刻答道,“我八卦门的门规森严,所着衣袍皆是门派统一而制,自星离拜入我派来,穿过衣袍早已数不清。可这般青绿墨冠的衣袍乃是前年我差人单独所制,那时星离的八卦掌已有七层境界,况且他乃是伏龙八子之首,须得彰显不同。”此言无不透露出掌门对大弟子的重爱,而如今失了这位传人,纪秦天的言语中难免透着黯然伤神。
杨逍遥闻言一叹,随后拱手问道,“这青绿墨冠的衣袍,纪门主一共替苏星离做了几身?”
纪秦天想了片刻,有些记不起来。而四弟子柏云听罢,赶忙接口道,“此青绿墨冠的衣袍,我曾听大师兄提及,此衣是他最为珍爱的行头,是师父亲赐,一共只有两套。”
徐长齐见状也点头答道,“不错,大师兄一共四身衣袍。两套是前几年穿旧的,另外两套便是师父送他的。”
“哦?”杨逍遥点了点头,又问柏云道“既然苏星离和你曾提起过这衣袍,那还请柏兄过目,可真是这一套?”话罢冲着布谷点了点头,后者颔首把苏星离的衣袍展开,给众人过目。
纪秦天率先点头,说道,“青绿墨冠,外袍锈有祥云飞鸟,意境高雅,的确是我差人替星离所制。”
其余弟子纵然没有这般熟悉,可到底亲传师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对这身衣袍也囫囵般眼熟,纷纷点头称是。
杨逍遥接着道,“既然诸位肯定这是苏星离的衣袍,那请问,苏星离被害那日他所穿是什么衣袍?”
众弟子想了片刻,唯有高况与胡予隆齐声道,“那日我们在竹林内发现大师兄的尸首时,他便穿着这套衣袍!”
纪秦天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明白过来,狐疑般喃喃道,“莫非?”
杨逍遥哈哈一笑,“不错,那日进入竹林的“苏星离”根本就不是苏星离本人,而是有人穿着他衣袍假扮。同样,那日在后厨食米粥之人,也不是苏星离,一样是他人假扮。”
“这…”高况与胡予隆闻言,眉色一惊,赶忙相视一眼,问道,“有这般可能?”
柏云率先点头,话道“大师兄自从染上怪病,掌法修为停滞不前,更没有跟随师父参加夺剑大典,心性便变得阴郁起来,平日里吃饭练功也是独自躲在院中,不见各位师弟。那日大师兄偶然出现在后厨,可又选了个偏僻的东南角而坐,我等也只是瞧见了这身衣袍和墨冠,并没有看清大师兄的面容。”
此言一出,高况和胡予隆也想起来,“大师兄被害之后,我二人曾询问过那日守卫后山的所有弟子,他们均见到大师兄的背影独自进了竹林中,似乎也没有瞧清他的面容。”
徐长齐听了这话,也挠了挠头说道“若真的这样说起来,我也想起一事,那日大师兄衣袍裹的紧紧,我也仿佛没有见过他的正面!”
雷成听得一愣,“那岂不是步了个迷魂阵?还有这般可能?”
高况与胡予隆是那日负责门派寻常的弟子头领,当下点头道,“有可能,我们守卫的弟子也仅仅是见过大师兄的背影,若连三师哥都没有瞧出大师兄的真面目,那也许真的是凶手假扮。”
话罢,高、胡二人纷纷眉色一沉,若如此,那苏星离真的可能是早已遇害,竹林与山泉的路程矛盾只怕是凶手故意为之,但是如此的话,那岂不是自己二人又有了作案的时间与嫌疑?
杨逍遥似瞧出他二人的疑虑,赶忙哈哈一笑摆手道,“我方才推测凶手就在你们三人之中,你们也不要着急,且待我慢慢说来。”话罢,又向众人问道,“敢问诸位,最后一次见到苏星离的本人时,乃是什么时候?”
雷成想了片刻,大手一拍,脱口道,“我想起来了!大师兄被害两日前,我还找过他喝酒论武!只不过那时他心情不佳,只喝了几杯就回房休息了。”
柏云沉眉问道,“二师兄,你确定是和大师兄本人喝酒的么?”
雷成赶忙皱眉说道,“哎呀!我面对面和大师兄举杯共饮,哪有认错人的道理!”
“两日前?”高况与胡予隆一愣,赶忙齐齐说道,“大师兄被害前两日,我二人正在福州城内办事,仅在大师兄被害一早才回来的。”
“不错,那日一早回来,我二人便与众师弟商议要事,直到正午时分。”胡予隆赶忙解释道,“所以这两日的汤药我二人也是提前与大师兄煎熬好的。”
“哦?”杨逍遥心头一笑,接着说道,“既然雷兄在苏星离被害两日前,尚且与他共饮美酒。而高兄与胡兄也忙于门派事务身在福州城,那凶手唯有…”话罢,众人随着杨逍遥的双眼,齐齐看向了数月来照顾苏星离膳食汤药的徐长齐了。
“此案看似人人均有不在场的人证物证。”杨逍遥脱口道,“但是如果苏星离并非当日遇害,而是早就命丧刀下,那这人证物证也有真有假了!”
“姓杨的… 你…我…”徐长齐生性老实,此刻口中不免结巴起来,当下摇头摆手,“就算大师兄被人冒充,哪也不能怀疑我就是凶手啊!”
“我最近悟出一句话。”杨逍遥笑了笑,脱口道,“天底下还真没有画蛇添足的事,若有蹊跷必然事出有因!”
众人听得糊涂,纷纷道,“杨少侠此话何意?”
“诸位。”杨逍遥拱手解释道,“我把案中两处矛盾都一一破解,可我们尚没有探究,为何凶手要故意布下这两处矛盾。”
众人只觉杨逍遥此人天赋异禀,不仅功夫了得,心性也颇为聪慧,当下纷纷洗耳恭听。
杨逍遥踱了几步,先开口道,“首先从下毒一事我们可以推断出,雷成不懂医道不通药理,诚然没有下毒的可能。而柏云虽然替苏星离抓药验药,但药方也有福州药铺的付郎中与九劫先生为证,均没有发现雪鹰骨的痕迹。”
话着,杨逍遥又行了两步,回头道,“那凶手便唯有高况、胡予隆、徐长齐三人有较大的嫌疑,不过我们亦不能否定真的有那武功通天的凶手,可以暗中下毒害人,再偷天换日假扮苏星离。”
“不过。”说到这里,杨逍遥笑了笑,笃定道,“为何凶手要故布疑阵,佯装成苏星离呢?”
说到这里,杨逍遥双目一凝,瞪着徐长齐道,“因为如果他不故布疑阵,那苏星离一旦被害!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整日陪同他的好师弟了!”
“你要暗中把苏星离引到山泉石桥给他下毒,又要神不知鬼不觉制造霸刀三决的痕迹嫁祸给快刀门,定然要等到高况与胡予隆不在门派巡查时才有机会动手。”杨逍遥笃定道,“可若真的仅仅这样,你一个整日给苏星离送汤药的三师弟定然有了嫌疑。”
“所以。”杨逍遥冷声一笑,“你需得杀害苏星离两日之后,再穿着他的衣袍,假扮他进入后山竹林,又寻机脱下衣袍返回山腰,故意等高况与胡予隆巡山与你撞见,再一同发现苏星离的尸首,这样你就没有这般嫌疑了。”
“我!”徐长齐见杨逍遥直指自己,赶忙转头向纪秦天哭诉。可后者眉色一沉,摆手道,“先听杨少侠说完。”
杨逍遥点了点头,接着道,“论偷换苏星离衣袍,假扮他的可能,你这个整日照看他的三师弟嫌疑最大,但是凡事要有证据,我当然不会错怪于你。”
话罢,杨逍遥指着布谷手中的衣袍,“诸位,这衣袍不仅是苏星离的,而且我相信苏星离现在的住所中少了一套衣袍,便是被凶手偷了。”
纪秦天心知杨逍遥之前夜探诸位弟子的门院,定然所为此事,赶忙差遣门外守候的弟子前去苏星离的屋中查看。
未多时,几位弟子把苏星离的衣箱搬入屋中,当众打开一瞧,果然少了一件衣袍。
徐长齐当下喝道,“你之前夜探八卦门,兴许是你方才偷的!”
杨逍遥冷笑道,伸手一指,布谷手中的衣袍尘土漫漫,似穿过许多时日,“苏星离还会将一件没有洗过的衣袍压在箱中,等着少爷我去偷?”
杨逍遥笑罢,又指了指衣袍的袖底,“诸位再看!”众人闻言低头看去,只见那衣袖的内底中赫然有一处血迹,透着漆黑之色。
“这…这是大师兄的血迹?!”柏云瞧得一愣。
“果然是衣袍被盗!大师兄不可能把带血的衣服藏在箱中。”雷成点头道。
“看来那日进入竹林的大师兄的确是凶手假扮的啊!”高况与胡予隆也纷纷颔首。
“既如此。”杨逍遥指着徐长齐道“哪怕高、胡二人看见你守在山腰,没有进入竹林,可那时的苏星离也死去两日。你也没有了人证!”话罢接着又道,“而你故意算好时辰,把凶案佯装成半个时辰内无法完成,便是让大家认定苏星离就是在竹林处被害,进而掩盖苏星离在山泉中毒的事实!”
柏云点了点头,“既然衣袍被盗是真,那进入竹林之人定然是假扮的。如此说来,三师兄的确没了人证,而五师弟、六师弟却身在福州断然没有嫌疑。”
“这!”徐长齐听得赶忙摇头,“就算如此,证据呢?!姓杨的你休要血口喷人!以我的功夫哪里能害大师兄!”
纪秦天点了点头,“星离的功夫高出长齐太多,哪怕身患重病,也不会被他轻易下毒。”
此言一出,不料杨逍遥也点头道,“的确,魔罗刹遇水则化,要下此毒唯有让人吸入此毒。徐长齐的功夫在伏龙八子中最为低微,乍一看的确并无可能,不过…”他说完,死死的盯着徐长齐又道,“凶手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露出了马脚!”
“还请少侠名言!”纪秦天心头悲怒参半,虽然已对自己这位三弟子心存怀疑,但到底也是自己的爱徒,诚然不愿冤枉了谁。
“这马脚就在于,为何凶手要给苏星离下毒,又要提前给他服用雪鹰骨去化毒?”杨逍遥朗声道。
柏云首先明白过来,开口答道,“大师兄武功高强,放眼江湖少有人敌,下毒定然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既如此为何要解毒呢?”杨逍遥笑道。
柏云思了片刻,开口又道,“凶手是不想让众人知晓,大师兄是被毒害的?”
“不错!”杨逍遥点头赞同,接着又道,“凶手暗中把苏星离尸首中的剧毒化解,这样我们就认为是一个武功绝顶之人,才能在眨眼间取了苏星离的性命。”说罢,直指徐长齐,“你一个武功低微的亲传弟子,自然最没有嫌疑!”
“可人算不如天算。”怪医九劫听到这里终于笑道,“韩捕头与我在苏星离的衣袖中发现了那萍逢草,此草唯有水中生水中长,而立后山竹林最近的水源处,便是那山泉石桥了!”
“而你又是苏星离贴身相伴的三师弟,他自然不会防备你!”杨逍遥断定道,“这也给了你下毒杀人的机会!”
“你!!!”徐长齐眼见所有矛头只想自己,连身边的几位师弟也怒目相对,他当心横牙一咬,不再结巴,跳脚道,“证据呢!论你说出个大天!没有那物证与人证,凭什么说我就是下毒之人?”
此言一出,杨逍遥与怪医九劫相视一笑,后者当下抚须道,“老夫钻研医经数十载,对药物毒物甚为了解,你若暗中给苏星离下过雪鹰骨,定然是分开分量服用,只怕应有几月的功夫。”
说着,怪医九劫从身后拿出那长竹筒,接着道,“既然你接触了雪鹰骨有数月的功夫,那身上定然还有此毒物的味道,不如…”他说着,把竹筒大开半个拳头大小,只见那赤血大蜈蚣将将可以探出探出半个脑袋。
“这赤血蜈蚣已经被我用麻药制服。”九劫冷冷笑道,“但这畜生天生嗜毒成瘾,闻见了雪鹰骨的味道自然喜爱,你敢不敢把手放在我的竹筒之上,若没有毒这蜈蚣定然缩头不理,可若有毒味这蜈蚣就会拼了命的要钻出竹筒中来!”
“什么!这…”徐长齐听得一愣,只看了一眼那骇人的毒蜈蚣,当下背脊发凉,浑身发寒,“我…我这…这不是找死么?”
“纪门主?”杨逍遥拱手示意道。
“长齐,如今线索均指向你,你要自证清白唯有此法。”纪秦天叹道,“我也相信九劫先生不会诬害于你。”
正当众人屏息凝神,瞪大双眼看着徐长齐的下一步动作时,这亲传三弟子已然双足发颤,将要跌倒在地。可纪秦天威严犹在,他又不敢耽搁,当下挪了半步,伸出右手朝那竹筒开口而去。
“我…我…”此刻屋内的熏香尚且还有半柱,可这半柱香的功夫好似半年一般漫长,众人也不言语,仅是死死盯着徐长齐那只右手。
“我…我…”徐长齐的右手此刻已然伸到了竹筒附近,那赤血蜈蚣纵然身中麻药,却陡然摇晃两下,似在筒中挣扎,这一摇不要紧,只把徐长齐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面色发白。
“不必如此!”忽然,屋外一声中年汉子的喝道,随后众人回头一望,只见屋门赫然退开,燕行神捕韩世丞拿着一个黑色包袱行了进来。
“韩捕头!”杨逍遥哈哈一笑,拱手道。
“杨少侠!你这推断很是精彩!韩某在屋外听了许久!佩服啊!”韩世丞拱手敬道。随后不等众人言语,把手中黑色包袱抖开,只见里面赫然放着五个瓷碗,均是一模一样。
随后,韩世丞严肃道,“我纵然不知凶手如何化解尸首中的剧毒,可山泉石桥下的确有中毒的痕迹。所以我便去了趟福州城,把药铺卖煎药瓷碗的伙计问了个遍。”说着,他拿起包袱指着徐长齐道,“徐长齐,你给苏星离端药也就罢了,为何需要买如此多的药碗?我粗略问了一遍药铺伙计,你五个月内竟然买了十七个瓷碗,这里还有你订下没有拿走的其余瓷碗,莫非八卦门有这么多人要喝药么?”
“哦!我明白了!”杨逍遥听到这里,豁然明白,“徐长齐,你担心药碗中的雪鹰骨药渣败露,所以隔一段时间便换一个一模一样的药碗,好心思啊!”
“这…”徐长齐此刻满面大汗,“我那是担心大师兄闻见碗里的药味太浓…所以才…”
“你小子还撒谎!”怪医九劫冷哼一声,眨眼抓过徐长齐的右手放在竹筒之前,只见那赤血蜈蚣似疯了一样顶撞着竹筒开口,仿佛要使劲浑身解数冲出。
“真的是他!”众师弟瞧得一惊,高况与胡予隆当机立断,眨眼两掌拍出,只往徐长齐肩头扣去。
可掌风尚未及身,那徐长齐足下一晃,挣脱九劫,随后躲过两掌,反身左右两指点出,竟把高况与胡予隆的穴道封住。
“你居然!”身旁的柏云和雷成的瞧得一愣,不知这平日里老实巴交,资质愚钝的三师兄竟然也是武学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