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往事化烟云
枣花和平安刚到家,那两辆木轱辘大车已把洪家的破烂家当装拾好了,本家的爷们已经准备套牛,就要起程了。
这会的陈老太太,心里确实凉了。这一家子,在这过得红红火火的,一晃就是七八年,这说走就真地走了,她一个人坐到东屋的小木床上,痛苦流涕。枣花、平安和他的奶奶、爷爷赶快跑过去劝这陈老太太。
“妈,别太伤心了,人呀,一辈子就是这样,相聚了又分离了,该聚得聚,该分得分,怎么办呢?过阵子就习惯了,俺也顾不了您啊,俺把您带着他小舅也不让呀;古语说,闺女不养老,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呀!闺女不孝啊,对不起俺妈了。”陈氏伤感的耐心地劝着老人,自己的心里确实也不是个滋味。
“姥娘,您老可不能再伤心了,俺前天就劝你了,年龄大了,自己要保重身体,俺是早晚得走呀,过几天,俺再和俺妈,和平儿来看您,人是‘活宝’,说走就走,说来又来了,想开点,好好吃东西,把身子养好。”枣花也改用了一些不使老人太伤心的语言劝她。
“老太太,大车拾掇好了,俺得上车了,过几天俺和爷爷,再拉大车来叫你,把你接到俺庄上过阵子,让俺好好疼疼你!”平安拉着老太太的手,陈老太太从铺上爬起来,擦干泪,说:
“那俺也得送送你,走了,一家子都走了,还不知哪天能见?这么大把年纪了,早晚的事,说不定呀,以后就见不着你这一家子了!”老太太仍是伤心。
大车轱辘转动了,洪纪新和洪纪田催着大爷大娘快上车,陈圩子的老少爷们,庄亲庄邻又围在大车旁依依相送。洪宜章、陈氏和庄亲庄邻分别握着手告别,难舍难分;枣花和姐妹娘们泪眼相送,相别;平安和这附近的孩子们也是童稚童心相恋相依……
天有风雨阴晴,人有悲欢离合。
两辆木轱辘大车前进了,离村很远了,洪家人仍站在木轱辘大车上,不断地向村头的人群招手;陈圩子的乡亲乡邻也久久不愿离去。
“平安——如刚——”庄头上飞快地跑来一个头上用红布条扎着两个蝴蝶结的小女孩,她张口气喘地一边招手,一边喊着,另一只手还抱着什么东西。平安在大车上坐在娘的旁边,他望见了,他告诉娘,是花妹追来了,平安叫叔叔把车停下,他要下车。枣花把孩子抱下大车,平安亲切地走到花妹跟前,说:
“花妹,你怎么没去上学?车都走得这么远了,你看你还跑着追来了,看看把你累成这个样子!”
“如刚,俺不累,俺就想——”花妹指了指怀中抱着的给平安剩下的另一只头上长着一块白毛的叫“白头信”的小狗,说,“俺是想让这只小‘白头信’和你那只‘小老黑’再见上一面,你走了,这两只小狗就不能在一起了。你走了,俺自己也不想去上学了。”
说着,花妹家的那只老花狗也跑来了,它的尾巴摇着,在花妹面前打转。花妹又对平安说:
“如刚,你把‘小老黑’抱下来,让老狗再给你家的‘小老黑’喂次奶,让两只小狗在一起‘欢欢’,好吗?”
枣花从筐子里把小黑狗递给平安,平安把小黑狗抱到老花狗身旁,放到地上。老花狗用舌头舔着它的两个孩子,然后睡到地上,两只小狗爬到老狗肚子下,分别含着老狗肚子上的乳头,吮吸起来。吸饱了,两只小狗就在老花狗身上边咬边打闹玩耍起来。
平安看着花妹头上的“蝴蝶结”笑着,说:
“你的辫子扎得真好看!”
“好看吗?这是你送给俺的花布条,你说你是向你姑姑要的,是她做喜棉袄上剪下的,你走了,以后再来,还会给俺送吗?”花妹骄傲地摇着头上的两只小辫子,睁着两只大眼睛望着平安。
“花妹,这回俺走了,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了,要小心二成欺负你。过阵子俺娘说带俺来看老太太,俺还给你带来花布条,那会俺再去找你,好吗?”
“说话算数哟,一定来?”
“保证,一定来!”
大车上平安的爷爷、奶奶和娘,看着这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滋味。
“花妹啊,你还是把这只小黑狗带回去吧,如果让平安抱走了,老母狗和你的那只‘白头信’会不高兴的,老狗会找它的孩子的,这只小黑狗也会叫唤着想妈妈的。孩子,还是让小黑狗留下吧!”枣花看着花妹,望着狗,十分揪心地告诉两个孩子。
花妹摇摇头,眼睛里闪出了泪花,她问平安:
“如刚,你走了?想俺吗?”
“想,做梦也会想你,可俺要回老家去上学,爷爷说俺家必须回老家入社,星期天俺一定来看你,好吗?”
“不好!这回不能和你一起玩了,不能和你一起放风筝了,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了,不好,就是不好!”花妹低着头,抱起“白头信”转身就往回跑。
平安望着花妹的身影,大声喊着:“花妹——赶快去学校吧!”
花妹头也不回,只是用手不断地揉眼,老花狗跟在花妹的身后,拼命地跑着,它不时地回头,望着平安怀里抱着的那只小黑狗,似乎又想再跑回来,带上自己的孩子一起回去。但主人不回头,它也只能是好不情愿地跟在主人的后边了。
两辆木轱辘大车又前进了,车轱辘不断地发出“吱呴——”“吱呴——”的响声。
远处的天空,布满了黑黑点点,那是陈圩子没上学的孩子们把风筝又放上了天。
花妹看着天上的风筝,少了她和如刚放飞的两只“彩色鹰雁风筝”。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非常的难受:她想,从此以后,就再没有人帮她做风筝了,也再不能有在学校南边的田野里和如刚放风筝的“那个机会”了。远处或许是高空稀奇地传来使人心酸的音乐:
二月二,日子好,
并头风筝飞不高。
月儿无有星相伴,
彩云仍在蓝天飘。
彩鹰不见了,
孤雁飞不高。
佳节年年依旧,
雁鹰不在并头翱。
孤雁独自叹叹叹,
红线断了!
往事已成烟云,
誓言消失了!
花妹倾心地望着远处天空的风筝,揣摩着似懂非懂的音乐,她望着路边花丛中不断盘旋着的许多成对的彩蝶。忽儿,一只浑身长着黑色的那只彩蝶向远处飞去,另一只彩蝶也随着追赶,可是怎么也赶不上。快啊,快些追上它啊——花妹看着两只分散了的蝴蝶发呆。她似乎在做梦,梦着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蝴蝶,可是,梦境就和这两只蝴蝶一样。她悲泣了,哽咽了……
花妹再一次转回头,望着洪如刚,洪如刚似乎在木轱辘大车上又向她招手,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珠从眼里不住地往外滚。她心里难受,好像那两只飞散了的蝴蝶就是自己和他。她远望着还在向她不断招手的他,不知是气他,还是……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使劲地哭出了声:
“如刚——你好狠心啊——你——你——”
洪如刚望着站在村头迟迟不愿离去的花妹,也好像听到她的哭声,他的双脚向车下移动,娘抓住了他,说:“儿啊,我懂你的心,走吧,孩子,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是有感情的,再好也是有分别的时候啊,孩子,坚强些吧!”
洪如刚把双脚缩回,一下钻到娘的怀里,非常伤心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