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痴情的期盼
一月有余,也就是洪岳阳的逝日过了“五期”,陈氏把全家的人叫在一起,说:
“从今日起,我们洪家人还要挺起腰杆,要坚强起来,不许再哭哭啼啼,人家要俺这一家人死,这家人偏要活下去。听说,上级也给俺家报了冤仇,可人已经死了,这一家子的顶梁柱子已经不在了,韦亮让俺家几口回去,说那个家再重新修复,还会兴旺起来的。我觉得家中的台柱子倒了,老头子也快老了,钱也被人盗走了,谁个还能把那个家再整起来?不见那儿还好受,到了那里,看见家中的一草一木眼泪还得流进肚子里,那种日子多难受啊!?不走了,洪家的人也实在的没脸回去了!”她咽了一口唾液,摸了一把泪水,又安慰几口子说,“俺就在这外边混吧,混到什么时候,再说什么时候的话。” 她长叹了一口气。
陈氏确实是个强者,她说自己琢磨几天,大生意做不来,全家一条心,就做点小买卖糊口,那就干炒货生意吧。
征得姨姐的同意,在她家的北墙靠西拐角搭了个简易棚,支起了一个大炒锅,用这口锅加工瓜子、花生、花生米,再附带卖些香烟、火柴。她在家负责加工,兰英哄孩子做母亲的帮手,洪宜章在街口出摊,枣花和珍珍挎篮叫卖。就这样,这一家人在引河镇的生活又有了出路。
举世闻名的淮海战役开始了,战争的硝烟波及了引河镇。镇上人心惶惶,东边响起了阵阵枪声,西边又传来隆隆的炮声;街上一会儿过来了人民子弟兵,一会儿又过来了蛮子兵的汽车、坦克,忽儿又发生些街口巷战,有时双方还在引河镇激战了一两天,真是叫人提心吊胆。
洪家的人们,不能在战火中坐吃山空,天天必须有生意,有生意赚了钱,这一家人才能维持生活。
洪宜章瞅着大街上稍平静点,就出去摆摊子;枣花和珍珍也趁着空子,到街上、巷子里去叫卖一阵。有时三口会喜上眉梢,巧遇上过路的部队,一篮子货,售卖而空,零钱装了一挎包;有时会遇上流氓兵痞,反被哄抢一空,洪宜章和儿媳妇也会含着泪眼垂头丧气而回。
一天兰英正领着平安和姨姑家的孙女巧儿在引河桥头上玩,忽然路过一支子弟兵的队伍,当官的一声令下,部队就在大街上的桥头附近暂时休息了。兰英怕惹出麻烦,急匆匆地带着两个孩子想离开这儿。
“喂,老乡!别走,俺问你,这儿有没有卖香烟的?”
兰英转过脸,见是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当兵的在向她招手。她有些心慌,有些害羞,就慢慢地停了下来,说:
“您是问俺吗?”
“俺问问您这儿附近有没有卖香烟的?”
兰英仔细一听,这是一个带有山东口音当兵的,看起来,他家乡不远,听声音看行动,也不坏。就开始回答他的问话:
“有卖烟的,俺家就卖,你要啥牌子的?买几包,俺去给你拿。”兰英转念一想,别回赖账,还是叫他去亲自付钱买烟吧。于是,她就随机应变地叫当兵的去一个人跟她到家里去买。
那个当兵的说:
“时间紧,我们说不定一会就行军了,还是你给我们送过来吧!”这个当兵的说着,就问别人有几个要买的,都要买什么牌子的,说好了,又喊过兰英:
“老乡,动作快点,我们都要‘大刀牌’的,一共十二包。”兰英把平安和巧儿丢在这儿,慌里慌张地跑回家,一会儿就把香烟给拿过来了。
在这地方等着兰英拿烟的那个小当官,一看兰英把烟给拿回来了,非常高兴,他紧接着就把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份份零钱忙着付给兰英。
兰英接过钱数了数,一分不少,很高兴。她一看巧儿和平安正被一个当官的逗着,还拿些洋糖疙瘩给这两孩子吃,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但马上又平静了下来,她心里一热,就想起一个人来:董恩啊董恩,你走了那么多天,怎么音信全无,俺得问问这些人,幸许他们能知道你的消息吧?忽儿平安脖子上的“银狗子”,银光一闪,又勾起兰英更加对董恩的思念,不由地就想起了董恩在她家时那些不可忘怀的岁月,她心里一阵甜蜜,一阵酸痛,然后又抱起小平安,不断地抚摸着那“银狗子”。
“姑姑,你是不是又想起把这‘银狗子’要回去自己戴上它?你拿去吧,俺不戴了,这玩意儿巧儿老向俺要,那天她还硬夺呢,以后俺回家了,再让爷爷给买个,姑姑你还是自己戴上它吧。”
兰英温柔地拍着平安的肩膀,说:
“平安好乖,姑姑不戴也不要,让你永远戴上它,保你平安,千万不能让别人拿了去,记住,这是姑姑给你的。”
兰英的心中热一阵冷一阵,她看着那些当兵的,仿佛董恩就在这个队伍里边,她多么希望他能突然站起来,跟她再见上一面,就和她说几句话也好,那该是多美好的事呀!
兰英鼓起勇气,走到给平安和巧儿糖疙瘩的那个当官的跟前,说:
“老总,我这样称呼您行吗?”
那当官的站起来,说:“叫同志,俺是人民子弟兵,这个队伍里面都互称同志,俺称你们‘老乡’,‘老乡’你有事吗?”
“嗷,那就叫您同志,俺想问您一个人,一个——就是……”兰英的脸有些发烧,她不好意思说下去。
那当官的猜着了,一定是她相好的,或是未婚夫,他故意逗兰英:
“不好意思,那你是不想他,就别问了。”当官的转脸就要走,兰英急起来。
“怎么那么急呀,俺还没想好呢,啊哦,俺想问您的那个人就是叫董恩的,说话和你们差不多口音,巧了您许会认识他的,您是当官的,是吧?”
“叫董恩的,是相好的吧?让俺仔细想想。”
“你看你,瞎说什么呀,有就有,没有就算事,还想什么呀,真是急死人了!”
“不要急,不要急,这还真让俺给想着了,他是山东沂州人,高个头,浓眉大眼的,是三营二连的,不简单啊,他还是个战斗英雄呢!打济南战役时,他还立了‘二等功’呢。”当官的说着,就又转脸向兰英笑着,“好福气,你呀,以后就等着做个‘官太太’吧!”
“羞死人了,您胡说什么呀!”兰英心中高兴,又急着想了解董恩更多的情况,“那现在他在哪儿?”
“他呀,遗憾得很呢!他被调到尖力连,昨天提前从这儿路过,向西开拔了。听说他们那个连队就要参加打‘碾庄’、打‘徐州’的第一仗呢,这回啊,他还要立上大功了!”
兰英听着,又焦急起来,他又要打仗了,那该多危险呀?可惜他把“银狗子”给了俺,俺真不该要,该让他永远带着它,让它能永远给他保平安多好啊!她心中默默地为他祷告:“请观音菩萨多多保佑他吧!”兰英又问那个当官的:
“你还能碰上他吗?”
当官的发现这个姑娘真是痴情,为了不让她失望,就严肃地说:
“有可能,但愿打完碾庄,我们这个连队能在徐州和他的那个连队相会吧!”
“那就请你告诉他,引河镇上有个女的,名叫……不说名了,你就说,你给他‘银狗子’的那人向他问好,想再见到他!”兰英胆子越来越大起来,也不顾平安和巧儿了,平安和巧儿正被一个当兵的逗着玩,剥糖疙瘩给他俩吃。
“好,好!俺以后见着他,就告诉他,引河镇上有个不知名的姑娘,也就是说‘银狗子’吧,在等你,好了吧!”
“你个当官的,就拿人开玩笑,你才是‘银狗子’呢!”
部队的集合号响了,队伍一刹时就集合得整整齐齐地准备前进了。兰英攥着卖烟的一大把零钱,似乎还有好多的话要想叫当官的带给亲人,可又不知再向他说些什么。
当官的开始命令部队前进,他走在队伍的旁边,又一次转回头诙谐地安慰和鼓励兰英:
“小姑娘,俺一定告诉这个同志,叫他想着你,等全国解放了,让他来引河镇找你,你千万等着他啊,你们俩一定会团聚的!”
兰英向当官的摆摆手,心里甜甜的,想谢谢人家,也不知怎么说。当官的也不断地向她挥手告别。
队伍远去了,兰英满心喜悦,痴情的期盼能和董恩团聚的美好时刻;忽的,她心中又是一阵惆怅:她向远去的部队眺望着,脸上挂起了滴滴泪珠儿,世界这么大,他上哪儿找俺呀?俺这一家子,还不知道要流落到什么地方,哪儿是安身之处啊?
兰英抱着平安,领着巧儿向家中走去。远处又不时地响起枪炮声,每一声枪炮声,都在震动着兰英的心,她不时地瞅着平安脖子上的“银狗子”,不断地念叨着:“银狗子”呀,“银狗子”,你可得一定保他平安!她又向天上祷告:“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好好地保佑董恩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