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迫在眉睫
话说洪岳阳自那天从红石崖回来后,就一直心情激荡难平,要立志大干一翻。他找了本家洪祥玉,又找了周云涛、孙子良,把自己的美好计划说给这些好友听。这三人都说要支持他,并为他献计献策,还表示为他肝胆相照,出钱出力没说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齐心合力,一定帮他办个像样的公司。他又给凉子江写了一封长信,要求这个好友给他出谋划策,想出一个挣钱快,又适宜他做的好生意;要是还干粮食这行,那得改叫粮食贸易有限公司,要他在上海给他设个联络处,这样他在上海就有了一个更好更大的购销点,从此就在那儿拓宽了粮食销售渠道。洪岳阳还想让林志远帮助他,心想有这些朋友的帮助,有这些了不起人物的支持,他一定能把生意做得更红火,使自己的家更富裕。有钱就有了力量,那样就能更有力地支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支持胜利后的新中国建设,更重要的就是在八里屯这个地方能够办一所像样的学校,让此地的孩子都能够好好读书,学好文化知识,做好大中华的一切事情……
这真是:空绘蓝图未得志,
岂不知歹人算计——祸临头啊!
洪宜章和陈氏听到儿子的打算后,气得坐卧不宁,连连训斥:
“洪岳阳啊,洪岳阳,你的病才刚轻点,珍珍告诉你的那些事你就全给忘了,枣花把春天那次庙上的事也向家里的人细说了,别人在时时刻刻的算计你,想谋害你,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说你不懂道理,委屈了你;说你不识书达理,你也读了不少的书;说你糊涂,你想把生意做大,看似聪明过人。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啊!你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糊涂一时不识途,看不到吗?这是个非常时期,兵荒马乱的,据说,小鬼子一走,这淮海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人家能飞的飞了,能跑的跑了,俺老公俩还正愁到哪里去才能安生呢,你还像没睡醒似的,还在做梦!你已不是三岁孩子了,你怎不细心想想呀?这年把,虽说那个韦亮和林志远的都支持你,偏向着你,可人家搞完募捐,就带人上了北山,一走了之了,姓黎的可就在你的身边,这不,那个牛彪还带着兵到门上要钱,还找祥玉等种地户催粮加税呢!”老公俩越说越气,越想越心酸……
洪岳阳也曾想过,父母亲的教诲他也知道,可自己就是觉得:心正不怕地邪,人正不怕影子歪;正义必然战胜邪恶,小人永远不会得志。
招群正拿着一块花生糖不住地往嘴里塞,平安看都没看他哥一眼,在娘面前,只顾背着他跟爹爹最近刚学的崔颢的一首诗:
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枣花看着平安,像个大人似的,托着长韵,幼稚的小脑袋正在不停地用功思考,让她哭笑不得,但也似乎懂点这首诗的意思,她看着平安的表情,想着公公婆婆训斥岳阳的那些话,想着摆在自家面前的危险处境,心中已是不由阵阵酸楚。
平安背着背着,似乎要打盹了,他一抬头,看见娘脸上有泪,眼圈红红的。
“娘,你怎么哭了?这首诗不好听吗?你听了想哭吗?那俺就不背了,大大再教俺这样的诗,俺也不学了。俺叫俺大大教俺学让娘喜欢的诗好吗?”
枣花揉了揉双眼,又笑着对平安说:
“娘没哭,娘许是让什么虫儿钻眼里了,流泪了。”
平安一看娘的脸上泪没了,又问:
“娘,你说,这黄鹤是个什么样子呀?是个大鸟吧?什么叫昔人,昔人为什么要乘黄鹤?”
枣花被平安一连串的问,真是不知怎么回答这个小小的孩子了,她只好说:
“娘没上过学,不懂诗的意思,看你大大不和你奶奶爷爷生气了,等会再去问他吧!”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不太响的急促的敲门声。
洪宜章赶快走向大门,在门缝里听听动静。
“快开门!俺是张小亮,和韦亮在一起办事的张小亮。”张小亮的声音低沉而又急促。
听得出,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啦,要不他怎么这么急。洪宜章赶快打开大门,让小亮进来。小亮拽着老人,急匆匆走进屋,一看,这一家人都在,他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好了,你家要出大事了!……”
这一家人除了孩子不懂事,个个都吃惊万分,等着张小亮下面的话。张小亮张口气喘地说完“黎四的秘密计划”。最后他说,这是他秘密安插在自卫队的要人告诉他的,千真万确,不可疑义,趁早防备,若行动迟缓,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家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晴天霹雳”一下把这家人击得个个呆若木鸡。
“你们一家人赶快想法先躲一阵子吧,他这个人心狠手辣,做起事来不顾一切,事不宜迟,准备准备,快走吧。还有洪祥玉等人,我也不能再给那几家报信,时间来不及了。那几家的命运怎么样,我实在照顾不了,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我得赶快去北山找韦亮去,听说北山上级又派一个特派员来帮助我们地方工作。就是这些,我走了,你们快想办法吧!”张小亮说完,他真是干武工队这行的人,一转眼就不见了。
洪岳阳的美好计划被张小亮的报信一下冲到九霄云外,他顿时心中淤结了一口冤气,上不来也下不去,老半天才连气带血一口呕了出来。珍珍拉着枣花心中跳个不停,陈氏和老爷子头昏目眩,岳阳的呕吐,才把这几口从梦中再次惊醒。她们都忙着过来扶着岳阳,着急地看着他。
“俺心里琢磨,早晚会有今天,果不出所料,大难临头了,可别再愣了,儿子呀有口气就逃命吧,妈也不顾得你的病体了,俺在这儿看家,看他能拿俺一个老太婆怎样,要命就一条,难得俺一人能顶替俺一家子。”陈氏已是泪流满腮,“老头子呀,快点带着儿子一家逃命去吧!兰英这丫头,刚才去了她大姐家,死她大姐那儿也不知家里的事,不能顾她了,你们快点想想,该带些什么吃的、衣物和钱,力所能及地多带些重要的东西,快逃命吧,越快越好!”她说着,就到箱子里给老头子找几件厚衣服,以备天凉好穿;又叫枣花快去西屋拿大人和孩子的衣物,叫儿子多带些钱,以防在外面时间长,吃不上饭。
“妈,依我想,事情不会那么糟糕,难道姓黎的他真的能一手遮天?小亮不是已去了北山吗?待北山领导得知情况后,一定会赶回来救人的。”岳阳缓了口气,他怎么也不相信黎四会对他家能下此毒手,会“斩草除根”,“他姓黎的只是一个临时伪政府,谁也不他当回事了,大家的眼睛是亮的,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凭空制造出我和父亲的罪名,他拿什么理由给我造出罪名,就是造出来了谁会信呢?”
“可别再跟俺妈拗了,你怎不想想,那个人三番两次找借口找机会想着珍珍,可他总没得到手啊,你在老魏走后,他就翻眼不认人了,整天在算计你的家产,你的美人,孩子他爹你不再想想,现在可是他独自当家的时候,以前没怎着俺家,那是他没找着这样的机会,这回他还会放过你吗?”枣花苦苦地劝着她的丈夫。
“妈,你有见识,在外面能调理开,您就领着他们都走吧,那个人他想的是俺,啥事从俺身上起,俺自个在家会会他,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俺命不值钱,都是死了好几回的人了,俺决心已定,坚决等着他,看他能怎着俺,大不了我和他同归于尽!”珍珍胆子也大了起来,她说她在怀中藏着一把剪刀,瞅个机会就戳死他。
枣花说:“你可别异想天开了,那个人可不是个傻子!”
“他妈,还是你跟儿子他们几口子走吧,姓黎的也早说过,是俺在大门里得罪了他,俺一个人在家撑着,要死要活,俺也快六十岁的人了,还怕他不成?只要你们几口子能远走高飞就好了。”洪宜章也想自己在家担当这场灾难。
“您都别糊涂,只有俺在家最合适,父亲他也找过茬,没得手,这会儿他当家,能做出来;他对于我,要是好下手,早就动手了,我的朋友多,加上上级又信任我,韦亮和上级不会任他得逞。前阶段,俺还听林志远同志说,上级要往下派人来地方帮助工作,天是明亮的,我相信会有人救我,我和招群看家,孩子给我做个伴;兰英在大妹妹那儿,不会有事;你们可别再你我相推,弄不好一个也跑不出去!说走快走,越磨蹭越增加危险。妈,你相信儿子,俺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洪岳阳跪在陈氏面前,央求她带家人快快离开。
陈氏动摇了,她真的相信儿子有能力能应对突变的事情。她手忙脚乱地准备行李、简单吃的,又叫枣花到牲口槽下挖出那小墵银元,分在几个人身上带着,然后又郑重地告诉他:
“儿子,你秘密的攒着的还有好几罐银元说是专门留此地解放了办学堂的,说谁也不许动这笔钱。你记住,平定了再拿出它,那时再做正经用,我没告诉任何人。”
陈氏做好了打算就要和儿子告别了,此时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说:
“妈这回就相信你了,请求观音菩萨保佑你;俺娘儿几口这回出去,许是千难万险,凶多吉少,你那父亲耳聋眼花,在家也不管事了,出外俺看着,儿啊,你千万可要小心,多灵活点,在哪个地方还有钱,你知道吧?”陈氏在儿子耳旁低语几句,又说,“如果需要拿钱换命,你就舍出去,要看风声不好,就赶快离开。愿苍天睁眼,保佑俺所有的人。只要能逃生。不管怎说,儿啊!这兵荒马乱的,这一分别,可不知哪天能团聚了?”她再一次硬咽了,“平儿,让妈抱过来,给你爹再疼疼,让他多看几眼;招群,过来让奶奶爷爷再疼疼你,这一别,可怜……!”陈氏又哭起来。洪岳阳一手揽着一个孩子,使劲地亲着疼着,枣花和珍珍抱住招群,依依不舍。招群抱着弟弟,哭着说:
“娘,奶奶,俺和你们一起走!”
“孩子听话,让大大带着你,让奶奶和弟弟他们走吧,过几天,我就带着你,到外面一定能找到娘和奶奶她们的,平儿,爹一定能找到你们的!”
枣花和珍珍一起劝婆婆,同意一家人一起走,决不能让岳阳一个人留下。
洪岳阳顿时来了脾气,大声而严厉地说:“妈都同意了,你俩又要瞎出主意,再胡说八道,一切都来不及了,快跟妈一起走!”
枣花和珍珍再也忍不住悲痛,她俩走到丈夫面前,抱着他痛哭起来;陈氏和老头子也都把脸转向一旁,痛哭失声。平安自己在爹妈身后哭叫起来,他又过来逮住哥哥和父亲的手,说:
“大大,大大,哥哥,哥哥,都跟俺一起走吧——走吧!”
洪岳阳拥开两位夫人,把平安和招群俩孩子的手狠狠拽开,然后又咬牙含泪难舍难分地推开父母,说:“事不宜迟,从蔽静处走出圩沟,老天爷多多保佑,多多保佑你们吧!”
远处传来杂乱的狗叫,洪宜章望门缝瞅了瞅,放开大门。平安又抱着他爹的脖子不松开。枣花硬是把平儿的手掰开,捂住儿子的嘴,不让他再哭喊,七口人难舍难分,实在不忍割舍这人间之情!一声声暗泣干咽,一阵阵悲叹痛涕……
黑漆漆,夜茫茫,五个匆匆忙忙的黑影,沿着老圩沟的避静处,向远方走去,向陌生走去……
招群被父亲用手硬拽着,他不住地喊:
“俺要娘,俺跟妈去!俺要爷爷、奶奶,俺要弟弟!……”
洪岳阳望着五个人的黑影逐渐消逝在夜幕中,他长叹短吁,顿时又是心如刀割,泪如雨下,这真是晴天霹雳,祸真能从天降吗?老天爷,睁睁眼吧,世态真的就如此炎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