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姑姑,俺要桃花!”平安站在盛开的桃花树下,看着姑姑唉声叹气的,不知姑姑在愣什么,就是不敢叫她,他看到来这桃园赏花的人,有几个还偷偷地采上几枝,藏在包里或挎包里。孩子也眼馋了,花儿这么好看,姑姑为什么不采桃花,不领着俺看桃花?
“啊,啊?采花儿,平儿是好孩子,俺不要,只看,不能折断,折断一枝就要少结好多好多的桃子,主人看见折桃花,会生气的,会把俺都赶出园子的,下次就不让看桃花了。”兰英被平安的问话打断了思绪,非常惊讶的慢慢的回答着平安的问话。
兰英从那些散乱的美好的记忆中回到现实,她带着平安往前走了几步。这里虽说是桃园,其实也栽了不少别的果树,东边的几行杏子,花已谢了,花蕊的里头已露出黄豆粒儿似的果实;靠西边的二行很大的梨树,干粗而枝旺,均匀的枝条上一穗穗如雪的白花瓣儿沾满了露珠,那真如梨花带雨。这娇艳的白花映衬着中间大片的桃树上正在盛开的粉红的、紫红的桃花,那真是少有的花世界的佳境。
花香必会引来蜂蝶。一只只的雪青色的小型蝴蝶围着花丛缠绵,和那一群群小蜜蜂抢占地盘;一群群小蜜蜂凭着己多势利,它们和蝴蝶毫不相让,它们围着花儿乱飞,一会儿钻进花心,一会儿又带着满身花粉从花心里钻出来。
小平安听姑姑说不可采花,便不要桃花了;他又看着那飞来飞去的小蜜蜂很入神,还有那蜂儿的嗡嗡声也吸引着他,他惊奇地问姑姑:
“哪儿来的这么多大苍蝇?姑姑,它们在忙着干什么?”
兰英微笑着告诉小平安:
“这是小蜜蜂,不是苍蝇;苍蝇是坏东西,它身上很脏,爬到好吃的东西上,这东西就不能吃了;而小蜜蜂是好的昆虫,它采花做蜜,做出的蜂蜜比糖还甜呢。”
“姑姑,那你就捉很多的小蜜蜂给俺吧,俺拿回去在家里喂着,叫它采花做蜜给娘给大(此地对父亲的称呼)给奶奶爷爷吃,好吗?”
“不行,它肚子后边有个大毒刺,你捉它,它就用刺蛰你,可疼了!”
“那它不是坏人吗?还会蜇人。”
“这不叫坏,好的东西也要有工具保护自己。蜜蜂,它就是用自己的工具来保护自己的,你不可以捉它,碰着它,它就要惩罚你,知道吗?”
“嗷,知道了姑姑。那你把俺抱起来,让俺好生看看它是怎样采花做蜜的,行吗?”
“好呀,来,姑姑抱你。”
兰英伸手把平安抱在怀里,举到正在采花的一群蜜蜂跟前,说:
“平安,可不许用手触动小蜜蜂啊!”
“是,姑姑,俺听你的话。”小平安往小姑身上的挎包里摸着,“姑姑,你身上挎包里有什么东西,疙着俺了。”
“是吗?让俺看看。”
兰英伸手摸着东西,不由一愣,“啊?是‘银狗子’”,是董恩当兵临走的那天晚上特意送给她的。他告诉她这是小时候妈妈找老银匠打的,是让他戴在脖子上给他“保平安”的。现在,他把这心爱之物送给她留作纪念了,他告诉她说要是想他,就把“银狗子”拿出来看看就行了,说现在就让“银狗子”给俺也“保平安”吧。这“银狗子”在她身上都这么长时间了,兰英从没让任何人看见,这会小平安要看见了,怎么对他说呢?可这平安今天也怪了,他非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怎么说也不行,就让他看吧,反正自己是不好意思戴在脖子上的。自个要是戴上了它,别人问她,她怎么说,说出来那可羞死了!干脆,把这银狗子给平安戴着。平安戴上,让自己每一天都能看到它;看到它,自己就能想着他。
“平安,姑姑昨天在大街上拾到一个好东西,忘记告诉你了,亏你说,要不俺还忘了呢!”
兰英小心翼翼地从挎包里摸出“银狗子”,说:“平安,正好适合小孩子戴,这东西就给你戴吧,人家说,戴上这玩意儿,就能保佑平安,就算姑姑送给你的,让它好好保佑你平安,好吗?”
兰英摸出“银狗子”,又仔细地把它看了一番,她一阵心酸,不由人又想起了董恩,想起了那晚董恩给她“银狗子”时难分难舍的情景:
哥哥从外面回来,说抗日组织领导正在宣传:人人都要支援前线,有人出人,有钱出钱,说自己又向政府捐出不少钱,还说家里有三个伙计,也要动员他们去当兵,支援前线,可不知人家同意不?他回来就动员董恩三人,结果三人非常高兴地报了名,这三人又告诉家人,家人都同意,过几天洪岳阳就把这三人送到乡里集合了。临走的那天晚上,董恩心神不安,好歹找点时间把兰英约在大门外边,说出了他要当兵,要和自己离别了。兰英差点没昏过去。这时陈氏又催兰英赶快去淘洗小麦,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叙说个人的恋情。董恩就急匆匆地把心爱之物偷偷地从挎包里掏出来送给兰英了。兰英接过“银狗子”,深情地看着董恩依依不舍。董恩忍不住大胆地抱着她狠劲地亲了她几下。现在看着这“银狗子”真是回味无穷,真是使兰英深感悲伤。
“你快给俺戴上吧,姑姑,你要是舍不得,俺不要了,俺叫俺大也给俺买一个行吧。”平安看看姑姑拿出那东西还没让他看,自己仔细地看来看去,以为姑姑不想给他。
“给,一定给你!姑姑说给你就给你,也不给招群,也不给惠惠和铜柱,你不要告诉他们,他们如果问你要,你说是你大给你买的,记住了!”
“嗷,记住了!”平安接过“银狗子”仔细地看着:这小玩意儿有头有耳朵有连在一起的四条腿,身子不长,还有个小尾巴跷在背上,“姑姑,这小狗真好看,还是还给你吧,姑姑!它叫什么名字呀?”
“姑姑说过,送给你了,永远送给你了!它叫‘银狗子’,是白银打成的。”
“‘银狗子’那不是很贵了吗?多少钱能买到呀?叫大给你钱吧。”
“它是好东西,不要丢了,你大有钱也买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你就天天戴着它,让姑姑天天看着它。好了,不说了,姑姑抱着你看桃花了,让你看够花儿,在这儿玩够了再回家,好吗?”
兰英把那带着不少汗渍的红绳带子系在小平安的脖子上,把那满是汗迹斑斑的“银狗子”塞到平安的衣服里边。提起这汗腥味,这时,兰英仿佛正趴到董恩的身上,似乎闻到他那满是劳累汗流浃背的汗腥味。她的心里一阵甜蜜和酸楚。于是,她赶忙抱起平安,又往桃花园中心走去。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不远处,一个手持书本的好像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一边欣赏桃花,一边咏诗。那个书生很可笑,他挥动着手中的书本,仰脸亲着桃花,一遍又一遍地咏着刚才那首诗。
“姑姑,那人嘴里说的什么呀?怎么像大教俺学的唐诗一样,蛮好听的?”平安抬着手指着那个书生。
“许是吧,俺不懂唐诗,要懂,俺也教你几句了。”兰英望着那人,听着他的诗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兰英也上过几天日本人办的洋学,她听懂了,大概是人不知到哪儿去了,桃花还在这儿开着,一定是这意思。兰英忽然又想起自己和董恩的事,泪珠儿像雨点一样不由地从眼眶里滚出,她抱着小平安,不忍心在这儿再看桃花了。
“姑姑,你怎么哭了,桃花不好看吗?”
平安很惊奇,他用手摸去姑姑脸上的泪珠。
“姑姑没哭,是让蜂儿蛰了眼,疼的吧。”
兰英把平安放在荒草地上,揉着双眼,望着远方,听着那个人咏读: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美美的诗句,不停地在兰英的心中萦绕。
兰英和董恩相好的事,枣花早就看在眼里,考虑在心里。她为了妹妹,觉得不向婆婆透露这个消息不行,到底还是把这件事向婆婆说了。可陈氏对枣花说:
“平儿他娘,给我看紧点,不伦不类的,成何体统,俺家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可日子还算过得去,姓董的,虽说人品好,心眼不坏,可到底也是个外地给人干活的侉子,无产无资的,到时候,如果兰英真的嫁过去怎么过日子?死丫头,光看眼前,不望长远,俺不能看着她去受罪受穷。这回那侉子当兵走了,丫头或许能死了那条心吧!平儿他娘,勤打听着,有什么好人家或是你家什么亲戚的,有合适的,赶早跟俺吱声,你也多劝劝她,赶忙把她嫁出去算了,别任着她的性子。”
“妈,姓董的不坏,多少年了,平儿他大常夸他心眼实,人品正,有出息,俺兰英妹心中有他,就先摆阵子再说,假如那人要当兵当好了,混上个什么一官半职的,你老不也风光么。”枣花向着兰英,还是替她说话。
“你就别和那丫头一条心了,兵荒马乱的,人走茶凉,还是跟丫头说说,多开导开导她,死了那条心吧!二十出头的人了,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的,难为人。”陈氏没改变主意,对董恩并不心诚。
枣花为兰英的痴情而感动,她真想千方百计地帮这个妹妹,董恩这会儿也不知是在哪儿,到底怎么帮她呢?枣花也是踌躇万分,她想,小妹铁了心要跟董恩,哪个媒婆子来说媒也得碰“一鼻子的灰”。兰英的婚姻之事又搁下了。
兰英的婚姻未定,儿子的生意横三竖四受阻挠,珍珍又遭别人算计……等等不顺心的事在时时刻刻缠绕着陈氏,洪岳阳也时时担心自己的二夫人,怕遭别人的暗算,害怕失去她,更是时时提放着自己的不测,还在不断地猜测和判断着自己的命运,又害怕别人算计自己的父亲……这一家人在担惊受怕中度着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