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儿第一次见到李朝天时,是在一片混乱的家宴现场,她用自己凌厉的手法握住了一枚所有人都以为必须会伤及七皇子的飞镖,没人知道那枚飞镖的来处,只知道在惊乱之中,一个面容青涩的小丫鬟忽然飞一般的冲了出来,跃于人前,伸手抓住了那枚飞镖。
整个现场顷刻便安静了下来,只有秦可儿不是怎么很白嫩的手上握着的那枚飞镖在闪闪的发着亮,鲜红的血迹从她的手心丝丝溜溜的滑落了下来,坠入泥土里,失去了踪迹。李朝天看着眼前救了自己一命的小姑娘,浅浅的笑容瞬间浮现在他的脸上,他赏识她,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就注定了两个人之间难舍难分的情谊。从此秦可儿跟着李朝天,从豆蔻年华到风华正茂,十二年整。
当年,李朝天也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孩,秦可儿则是另一个毛头小姑娘,她在接下那枚飞镖后,成了李朝天的贴身侍卫,也成了大廑皇朝唯一的女侍卫,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人知道她的出身,只有李朝天在很多年以后,听她略略的提起过自己的过往,提起过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跟着开武馆的爹爹和哥哥们一起习武的过程。秦可儿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娘亲和自己的家人最后的去向,而李朝天恰恰从来都不会去问这些,他认为那是别人的事情,别人若不想说,他也就不会问。
十二年来,秦可儿用平静的目光和忠诚的守卫,陪伴着李朝天踏向了云王的位置,看着他初入朝廷,与四王爷针锋相对,看着他迎娶了司莫月等其他几位娘娘,看着眼前这个七皇子,用了漫长的光阴,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成长成一个有自己独立见地和地位的男人,权倾朝野,风华正茂。秦可儿很满足于这样的陪伴,她似乎从未想过自己将来到底究竟应该会怎样,跟以前比起来,自己这样已经过的好了太多太多,在一度以为自己即将死掉的时候,她被收入宫内,混身脏兮兮的不堪入目,她曾经心如死灰的认为就这样卑贱渺小的过一生,而父亲的仇,是总之不能再报的了。
跟了李朝天这么多年,她小心翼翼的感恩着李朝天对她的照顾和信任,所以从来不敢轻易的提起那份让自己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的过往,那充满了血腥与绝望的夜晚,她也不敢去想,自己究竟是如何在仇家的追杀下,被自己一息尚存的哥哥用血淋淋的双手托出了围墙逃出生天,那夜的月光很昏暗,迷茫着笼罩了一丝诡异的气息,她骑在围墙上低头看着将自己托出来的大哥,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对生存的渴求,他是多么的想活着啊,活着。。。那么简单而又残忍的念头,那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看了一眼已经安全的妹妹,咬了咬牙,义无返顾的冲回了大院内,那里,有已经倒下的父亲和叔叔们,还有已经被杀害掉的亲弟弟,以及武馆里那么多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
从那天起,秦可儿再也没见过自己那些亲人,武馆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彻底精光,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未曾给她留下,满地都是烧焦的木材,曾经熟悉的东西,还有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来的模糊的破碎的尸体,秦可儿强忍着濒临崩溃的心神,迅速的逃离了这里,因为她知道,仇家会卷土重来,她,已经是武馆里唯一的幸存者了,她不能死,她必须带着自己的信念顽强的活下去,因为血海深仇,总得血债血偿,武馆的人,不能就那么白白的死掉!呵呵,报仇,报仇。。。两个字讽刺而寒冷的围绕在她的心头,她不知道,此般仇,究竟该如何去报。
身无分文的秦可儿,一边要提防着仇家的追杀,一边还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世间游荡,她无处可去,一路流浪,风餐露宿,硬是凭着自己坚强的毅力逃出了仇家的追杀范围,逃出了那个噩梦般的南方小镇,等走到繁华的宁安城时,她早已经因为数月的折磨而变得皮包骨头,几日未吃一口东西,完全就是在靠着自己坚韧的毅力坚持着,不肯放松最后一口气。
就是这样一个衣衫破烂不堪的小丫头,紧抿着双唇,一声不吭的站在宁安皇城的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眼神中透露着深深刻恐惧感和无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生存下去。活着。。。真的好艰难,好艰难啊。
奉了旨意出宫的老麽麽懒洋洋的将肥胖的身子倚靠在马车的垫子上,她肉嘟嘟的手里捏着一串上号的翡翠佛珠,正在随着她安详而有节奏的佛经声缓缓的转动着,只是这样的和谐很快就被马车突如其来的停顿而打乱了,她肥胖的身子被撞倒在马车内,顿时与前面的小丫鬟摔成一片,马车外,是车夫愤怒的叫骂声:“你着该死的小叫花子,站在哪不好,非要挡在路边,你想死也不要把晦气沾染给了我!快滚开!”
啪的一声,是鞭子抽打在人体上的声音,听着都让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渗人的疼,可是老麽麽并没有听到被打的人的喊叫声,好不容易支撑住了身子,她一边念着啊咪托佛一边吩咐着身边的小丫鬟掀开车帘,陪自己下去看眼。
掀开车帘的一刹那,她看到一个衣衫脏乱,表情的麻木的小姑娘,一鞭子一鞭子的承受着车夫蛮不讲理的抽打,车夫只是想吓开她,并没有真的使劲打她,可是她的眼里,却在这样的状况下露出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坚强与青涩,或者说,当对死亡都不存在畏惧时,这样的眼神,开始便得与众不同。
老麽麽心里揪疼了一下,她在宫里这么些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丫鬟,性子活泼的,性子腼腆的,也有那种特别会见机行事的,惟独就是没有她这种坚韧的让大人都心颤的小丫头,眼见着车夫又举起手里的鞭子,老麽麽怒喝道:“阿福,你退下去!”
听了训斥,那车夫扔下手里的鞭子嘟囔道:“李姑姑,就是这个小丫头挡在路跟前,让咱的马车差点碾了去,吓的我可不轻快,万一马若受了惊,伤及您老人家可怎么是好。”
李麽麽道:“且也没伤,你那么凶作什么,快将那小丫头带到我跟前来,哎哟哟,看着孩子,怎么这么可怜。”
秦可儿被车夫揪到李麽麽跟前,李麽麽柔声问:“孩子,你可有家人?是不是迷了路,回不去了呀?”
秦可儿抿着嘴摇了摇头,未发一言。
李麽麽见这情况,顿时明白了几分,八成又是一个没有家人没有依靠的孤苦孩子,她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孩子,你愿意跟我进宫么,咱不在外头流浪了。好不好?”
进宫?。。。秦可儿脑里模糊的飘起这个遥远的字眼,可是除了答应,她还能说什么呢?本身就是这么一副孤苦的样子,有人收留,才能活得下来啊,她点了点头,依然未发一言。善良好心的李麽麽将饿的几乎昏迷的秦可儿抱上了自己的马车,秦可儿局促不安的坐在马车里,这里很干净,也很温暖,一旁的篮子里散发着食物的诱香,再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惨样,她不安的低下头,努力的掩盖着一丝的窘迫。
李麽麽身边的小丫鬟充满善意的看着她,看她沉默的样子,也不免得心疼了起来,她转身柔声笑道:“姑姑,我看着妹妹像是几日里未得进食了,跟我当初被你拣来时一模一样,姑姑,咱篮子里还有中午要吃的膳食,这会子也时近午时了,不妨提前用了膳吧?”
李麽麽笑道:“这到是好主意,反正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地方,一会让阿福在绸缎庄停了车,你先拿了银子去给她买几件体面的干净衣服换了,咱再去找个地方休息着吃点,这样子进宫总是不太好的,怕是这副惹人怜的小模样,又要受宫里那些大丫鬟的指使咯。”
李麽麽慈祥的笑容弥漫在秦可儿的心里,她隐隐的压下了一直涌起的泪意,父亲死时,武馆被灭死,她就曾经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为任何事掉一滴眼泪,以往总是太受娇宠,父亲一直宠溺的一边疼着她,一边希望她能够独立起来。而自己,究竟是没能让父亲看到自己完全独立起来的样子,父亲便去了,留下一腔血海深仇。
不哭,不哭,她隐下自己的泪,抬头感激的看着好心的两位陌路相逢的人,一直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后,秦可儿都无法忘记这个温暖的午时。那名姓李的麽麽,和叫小晴的丫鬟。
秦可儿跟了李朝天后,便全心全意的以自己的新主子为中心,一下从一名丫鬟提升到了带刀侍卫,六品官衔,惹人注目,还是唯一的女性。
她一直在努力的从茫茫的人海中寻找着那日午时,好心的老麽麽和善良的丫鬟。很多年来,一直苦寻无果。原来恩人和仇人一样,越是想找的,反而越是找不到他,最后,秦可儿便将这副深深的感激,隐瞒在了自己内心的深处。
这些过往,只是她一个人的心事,连李朝天,都未曾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