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要的要的。我们医院建院以来,还从没见巫先生对哪个病人这么重视过,哪怕市长来住院也没有,雷打不动一天两个电话。孟先生我多嘴问一句,你是巫先生什么人啊?”
是啊,自己算是巫山的什么人呢?
孟君遥略一思虑:“朋友。”
没有多说,但是这份恩情铭记在心了。这个巫山跟自己之前先入为主的印象,还真的不太一样。
这时有人敲门,是一位病房保洁员,每天都会来简单打扫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可打扫的,屋里已经干净得一尘不染了。
保洁员踅摸了一圈,终于发现有件事可干,就是拿起孟君遥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想要挂起来,可一不留神从外套兜里滚落了一样东西,叽里咕噜一直滚到小护士脚边。
“呦,这么漂亮的荷包啊!”
孟君遥听小护士一喊,这才想起南枝送自己的香囊随手揣在了兜里面。
小护士捡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孟先生,这是哪个女孩子送你的啊?”
因为孟君遥在医院住了许久都没见过他太太或女友来探望,大家就都默认他没有。
至于小白,因为她一口一个“孟老师”, 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师生关系。
孟君遥随口一接:“啊,你要喜欢就拿走吧。”
这其实也是他的口头禅,以前买了什么好东西,有朋友看上的话,他也常常这样说。什么能比朋友重要呢?
而且这么女性化的东西放在身上,对他而言着实是个烫手山芋,巴不得别人赶紧拿走拿走。
小护士又惊又喜:“真的啊?孟先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哦,我真挺喜欢的。”
那一瞬间,孟君遥忽然又觉得转赠出去有些不合适,他似乎能看到南枝一针一线专注地在灯下整夜缝制这个香囊的样子。
其实她用的哪里是针线?
明明是她的万缕情丝。
不过话已出口,怎么好收回来?而且反正南枝也不知道。
孟君遥转身就把这事忘了。
小护士刚出去没多久,小白就欢天喜地拎着各种补品进来了,久违了的笑颜如花,久违了的没有噩梦的好觉,久违了的心情欢快似小鸟,久违了的银铃般的嗓音:“孟老师,恭喜手术成功!我就知道,好人一定有好报,就等着你重操画笔喽!”
孟君遥:“小白,谢谢你和巫山,辛苦你们了。”
这样的致谢明显生分,不过,沉浸在巨大喜悦之中的小白没往心里去。
旁边床头柜上,孟君遥的手机响了。
看他够着有点困难,小白过去帮他拿起来,顺便扫了一眼屏幕,上面没有名字,显示的是一串对小白来说十分陌生的号码。
孟君遥看了一眼那号码,按下了接听键放在耳边。
果然,就跟前几次一样,对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几秒钟之后就挂断了。
孟君遥一开始也不认识这个号码,但反复多次接听却没有声音之后,他上网查询过这个号码,发现是“东云客栈”的其中一部电话。
不用说,这是不会说话的南枝,表达牵挂的一种独特的方式。
孟君遥心中为转送了那个香囊感到些许愧疚,不过他也没出声。
邦邦邦。
又有人敲门。
巫海也来了,不过是哭丧着脸来的。
孟君遥:“怎么了海老弟?”
巫海:“孟大哥,我听说你手术成功,本想给你好好庆祝庆祝,结果刚才进门的时候被护士发现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把我臭骂了一顿,愣是把我带的好酒都没收了!”
小白笑着说他:“你也真是,来看望病人带点儿什么不好,非得带酒。术后饮酒容易引起血管扩张,导致出血,而且有的抗生素和酒精是会起反应的,容易导致心动过速,还有可能引发生命危险呢。 ”
巫海委屈地说:“我是打算自己喝,也没打算给孟大哥喝呀。”
小白:“那也不许,这是医院的规定,规定知道吗?”
(敲黑板。)
孟君遥倒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为自己忙得团团转,非常过意不去。不过他知道,自己欠得最多的人是巫山。
自己占用了他的时间、金钱、医疗资源不说,还霸占了许多他本该与小白花前月下的光阴。
但是巫山不但没阻拦,还在全力帮助自己,这种恩情是必定要报答的。至于如何报答,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知恩图报,善莫大焉,相信列祖列宗会原谅自己的。
这天小白离开病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位护士在走廊里说话,其中一位手里正捧着那只翠绿色的香囊端详。
小白眼尖,一下就认出来了,于是心直口快地问:“你好,这东西不是孟老师的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小护士说:“孟先生刚才送给我了。”
小白呆住:“送你了?”
心想,看来,是K城那位不会说话的美女一厢情愿了,还挺替她惋惜的。
不过,小白送他的那些东西,哪怕是一块石头,孟君遥都会好好地收着,当然,葬身在地震中的那些就怨不得他了。
小护士:“不会是你送他的吧?”
小白摆手:“不是不是不是。”
她迟疑着走出几步,终于还是转身回来了......
史密斯大夫做完手术就回自己的国家继续工作,等拆线的时候再飞过来。
期间,孟君遥恢复得不错,还是保持每天接到一个无声电话的频率。
终于有一天,他对着那边的沉默说了一句:“手术很成功,南枝你放心吧,再见。”
“嘟,嘟,嘟......”
那边先挂掉了。
K城是个多水的小城,南枝的窗下就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清澈小河,花光水影,如诗如梦。
虽然跟孟先生的相处十分短暂,对他的了解也没有多深,但美丽又安静的南枝,就是怎么也难忘这位温润如玉的君子、才华横溢的老师。虽然他不在眼前,对他的爱意却神奇地与日俱增。
有些人的外表虽然没有特别出众之处,但其内在迷人的魅力,会通过眼神、微笑、气质、声音、肢体语言、谈吐、学识、品行、幽默以及一些其它小细节流露出来,这样的吸引相比纯外表的吸引,更深沉,更持久,更靠谱,更刻骨铭心。
手术顺利,她当然很开心,但同时又怕孟先生治好了伤就不会再回来了,也许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自己这个哑巴吧?
南枝内心深处多多少少为此有些自卑。
她小的时候,东云的父母带她见过好几位大夫,检查过南枝的声带都说没有问题,听力也正常,就是天生发不出任何声音,连简单的“啊”都不行。
大夫说,先天性聋哑发病原因分为非遗传因素和遗传因素两种,前者是在母体中的时候,妈妈服用了大量药物导致的,如果是这种还有希望治好,但如果是聋哑基因导致的就很难了。
总之,东云的父母在世时,没少为这个捡来的闺女求医问药,可惜花的时间和金钱最后都打了水漂。
东云去画室找南枝:“妹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既然孟老师已经完事了,就请他快回来吧。万一他又想去别处了,你不就见不着了吗?”
南枝打手语说:“那天来接他的女孩子漂亮又懂事,怕是孟先生早就对她心有所属,看不上我这个哑巴呢。”
东云说:“他要是跟那个女孩好,早就好了,何必一个人拖着伤臂躲到我们这里来?肯定是不合适呗。你跟孟先生一起教课的时候配合很默契,我看你机会很大,关键是要勇敢表达。男人都木讷着呢我跟你讲,当初要不是我逼我们家那口子娶我,他还蒙在鼓里啥都不明白呢。”
南枝安静地笑。
她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给孟君遥发了一条短信,只字未提自己,只说画室的学生们都很想念他,希望他能早点回来。
孟君遥看了短信,微微抬了抬嘴角,并未回复。
光阴荏苒,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时节进入了初秋。
酷热的暑气终于消褪,空气中开始带有几分清寒。台阶下的草丛上,也冒出了点点露珠。
孟君遥的手臂完全恢复了知觉,抬高和转动都没问题,手指也可以自由活动了,只是肌肉还需锻炼,像拿笔写字这样的精细动作也还需要练习,写得暂时还不是那么工整。
不过,一切会越来越好是毋庸置疑的。
这一天,小白来看望的时候,孟君遥拿起桌上准备好的一样东西递了过去,白绸布里面精心包裹了一块扁平石片。
石片不大,也就一个手掌长,半个手掌宽,上面刻着几行行书小字,字体飘逸、雄健。看起来有年头了,有些字已经模糊了。
小白努力分辨着字迹念道:“吾爱孟XX,风流天X闻。红颜弃XX,白首卧松X。醉月频中X,迷花不X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X是那些看不清的字。
小白对前面不太熟悉,但最后两句却有印象:“这好像是李白赠孟浩然的诗,语文书里学过的,中心思想是李白称赞孟浩然道德品格高尚。”
以前语文课,老师动不动就问“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是啥?”
孟君遥微微点头。
小白一时没明白,这个东西又不沉,不能做镇纸,旧了吧唧又不好看,也看不出别的用途:“这是干什么用的?”
孟君遥:“你把这个东西交给巫山,就说我感谢他过往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