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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溺水

罗凯呆在水床的一角,大气不敢出,只见得眼前的李艳妮面色铁青,双眼翻着眼白,目中无人,缓缓地将身体往罗凯的方向移动。空气中洋溢着一股由腐肉和诡谲的桐油香夹杂而成的气色,原本明亮的室内灯光竟然也跟着一个个熄灭,终于,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哇……你是谁?别过来!”黑暗中罗凯发出一声绝望的干嚎,他试图将声音放得再大些,好让屋外的人也能听见。

他感觉身边的李艳妮——或者已经是另外一个令人胆寒的肉体轻轻地靠了过来,耳边不时响起一阵阵尖锐诡谲的阴冷嬉笑。

“……呵呵呵呵……”

这声音似远似近,充满了幽怨和悲怆,令罗凯惊魂失措。

“哇啊……!”他又再度发出一阵绝望的呼喊,可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呼救,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虽然知道这种偷情酒店的隔间都很薄,按理说这么大的叫声门外的人不可能一点也没有听到……

“罗凯……你的死期到了……”他的耳旁忽然传来一阵男女声混合的鬼魅声音,顿时觉得像一根锈蚀的大锯条从心口拉过,除了疼痛之外还有一丝无边的恐惧,罗凯全身战栗,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时房间里忽然亮起一阵静谧而诡谲的绿光,随着这道绿光逐渐在室内散步开来,罗凯甚至觉得气温也随之跌到零点。一丝丝一毫毫容不得人人细想,那双冰冷苍白、布满淡蓝色细密血管的手竟然直直朝他扑来,没等罗凯再次大声呼救,这双力大无穷的枯枝般的细手竟将他从地上直接提起,重重地放到水床上!

罗凯一屁股晕乎乎地坐到床上,顿时觉得自己身下已经浸湿,原来刚才落下的力道过大,居然将水床表面径直砸破,此时他肥硕的躯体正逐渐朝水床中心塌陷……

忽然,眼前又出现了一张脸。

披散的头发,恶白的眼睛,湿淋淋的肌肤……李艳妮此刻已经完全换了一种形态,或者说是外貌,这幅让人见了半夜都会惊醒的尊荣距离罗凯黝黑的肥脸只剩几公分……

满屋洋溢着怪异的桐油香,眼帘中满是绿色的诡异光彩,耳旁又是一阵阵摧枯拉朽的恐怖笑声,罗凯这时已经被击穿了最后一道精神防线,随着身体在水床中缓缓塌陷,他咕咚咕咚咽下几口水后却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受正一分一秒地蚕食着他的大脑。

他试着从水床里站立起来,却没想到李艳妮竟然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大角度站立起来,由不得罗凯再度惊骇,那张脸散发着阴森诡谲的色彩,忽然淡出一个惨烈笑容……

那哪里是正常人的笑,分明是一具已经死去多时、肌肉僵硬的陈尸……那副笑容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在罗凯脑海里打上一个印记——无力下垂的双唇,惨白的脸颊,抽搐的面部,凌乱的黑发……

“唔……”罗凯又呛下去一大口水,他感到“李艳妮”(如果还能叫她李艳妮的话)伸出手将他狠狠地按入水床最深处,任凭他如何挣扎,再也无法从水里站起一分……

那张脸忽然又变换了样子,借着最后一口气带来的余光,罗凯猛然认出了那张脸的主人——那个七年前死于自己手中的……

彭晓云!

须臾间,彭晓云的脸又幻作另一张脸,彭晓强。接着又变回李艳妮、又换成彭晓云、彭晓强……周而复始,罗凯从水底渗透出的绿光下接连看到眼前这个“人”面部发生着电光火石的变化,往日作恶多端的岁月竟一幕幕重现心头……

……

邹天行接到李蔷的电话后,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思前想后还是从床上翻起身来,陷入了沉思。

昨天回家以来,邹天行一直陷入一种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慌乱中,大约这种心境很久没在他心中出现了,但自从鬼婴案以来,他身不由己地介入到警方的工作中,这令邹天行有些忐忑——根据家族古老的契约,五行阴阳师唯一可以从事的职业便是教书育人,这也是无数代阴阳师血的教训。

古时帝王将相多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充满警惕和恐惧,善于依照天地五行之力预知未来、封神御鬼的阴阳师便成为这些王侯将相的幕僚,因此在历代的宫廷斗争中死伤惨重,这也是为什么邹氏家族一直采取避世的态度,从不过问公堂之事,甚至连自己是阴阳师都不曾向世人揭晓,轮到邹天行这一代,没想到却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加入了警方的队伍,这对邹天行来说,算不算违背祖训,还得另当别论。

经过一整夜的思考,邹天行决定最后再帮李蔷一次,毕竟这件事自己已经介入太深,想全身而退是万万不可的。当下邹天行长叹一声,开始收拾换洗的衣物。

雨晕月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人为的异像。

在从屏和县回程的当夜邹天行就做出了这个结论,根据典籍的记载,阴阳师可以从某种程度上改变天象——当然是有限度的,历史中曾记载阴阳家后人诸葛孔明夜上七星坛,做法唤得东风以助东吴大胜魏军,殊不知那晚的东风正是“雨晕月”的另一种表象,古老的阴阳师可以运用五行之力结合秘术影响气候,甚至可以使日月同辉,这些都是有切实记载的,因此邹天行判定,前夜的雨晕月一定是那个分金道高手做法点出的,虽然未曾谋面,但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势已经让他多少感到有些不适。

“还是最后帮一次李蔷那丫头吧……”他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阴阳师虽能御鬼,也能预知部分未知的未来,但长久以来他们一直和某种力量有着神秘的约定,这种力量被世人称为“那个世界”,作为连接两个世界的人,阴阳师也会时常与“那种力量”对话,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万不能破。

比如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世人对未知的事物有着自己的恐惧乃至判断,但对邹天行来说,所谓的“天机”不过是那种力量和阴阳师的某种约定,而这一次,邹天行分明已经知道罗凯危在旦夕,但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告诉他——你不要插手,罗凯该以这种方式死去……

但是刘建兴似乎不在“那种力量”的名单内。

邹天行早年与那种力量进行过一次一对一的较量,为此曾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那以后,他又看到众多的厉鬼冤魂因为违背了和那种力量的约定,再也无法穿梭于两个世界中,从此灰飞烟灭,对此邹天行一直心有余悸,因此在生活中小心翼翼地遵循着那些契约。

按照邹氏家族典籍中的记载,“那种力量”有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名字——太古遗理。

所谓的理,也许是天地玄黄之理,也可能是世间万物存在的道理,典籍中并没有详细的释义,也没人知道家族中是谁、在何时与“太古遗理”达成了那些约定,总之,邹天行即便不理解,也必须去遵循这些契约。

“唉……但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恶人终将得到恶报吧……”邹天行闷闷地说了一句,离开了自己的安乐小窝。

……

罗凯的尸体白花花地漂浮在横陈在硕大的水床里,室内暧昧的灯光依然亮着,虽然橘黄色的光线将房间照射得有几分暖意,但随着视线往墙头的水床上一转,任何人都会觉得有种刺骨的寒冷。

李蔷穿着鞋套、带着塑胶手套,一双大眼时刻不停地仔细打量着房间里的所有细节:暖色的灯光,暧昧的房间装饰,一个硕大但已经破损、中间盛放着罗凯身躯的水床,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入口就是房门,从初步勘查来看,房门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并且罗凯此刻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压抑。

戾气,一种极强的戾气。

已经有了丰富经验的李蔷顿时判断出了室内这种不适感的来源,厉鬼行凶过后,如雁过留声一般在室内留下了属于它的蛛丝马迹,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道戾气带给李蔷的不适感要强于以往任何时候,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头儿……已经通知邹天行往这里来了,”大个子杨勇有些疲倦地对李蔷说道,“估计快到了,现场比较整洁,看来是熟人作案。”

“知道了,你叫人开始搜集痕迹吧。”李蔷对杨勇摆摆手,继续自己的观察,一旁的欧阳乐儿也到了现场,此刻正和叶青魂站在警戒线外,等待邹天行的到来。

现场是被早上打扫房间的服务生发现的,这个位于酒店四楼的房间一大早就大开着房门,有些诧异的服务生好奇地进屋查看,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布局有些凌乱且充满水渍,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具白花花、略有肥胖的尸体漂浮在水床中央,已经断气许久,吓破了胆的服务生急忙哆哆嗦嗦拨通了警局的报案电话。

法医奇伟也到了现场,略微一看便得出一个结论——溺水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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