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把我分了算了!”李蔷站在春江小区一栋住房十楼的浴室里,看着眼前这具全身赤*裸的尸体愤懑地说,又是一桩案子,前面几个怪异的偷心案还没结案,这又多了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李蔷芳心大乱,爆粗口的心都有了。
死者刘建丰光着身子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前方的墙壁,浴室里开着灯暖,将整个浴室照射得温暖如春,李蔷望着有些肥胖的刘建丰,想起那日在万里江春航运公司大楼里似乎见过这个人,此时他无神的双眼正直勾勾地向众人无声地诉说着死前的一幕。
“刚死不到几个小时,尸体还是温的,”法医奇伟仔细地看着尸体已经放大的瞳孔说道:“根据现场的情况看,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搞不好是熟人作案。死因初步判断是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多导致心肌梗塞死亡……”
“兴奋死的?”张鹏在一旁诧异地说道,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一个肥胖的男人光着身子死在自家浴室里,难保不让一般人乱想,此时张鹏一张略微黝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的表情,“谁知道他死前正在想什么呢……”
“也有可能是吓死的。”奇伟淡定地说道,这位眉宇间闪现着一丝英气的年轻法医向众人解释道,肾上腺激素主要激活心脏机能以调节心跳速率,常人在激动和紧张时肾上腺激素都会超常分泌造成心跳加快,结合刘建丰有些怪异的神情,奇伟觉得倒有几分是因为恐惧造成的心动过速。
“有什么事能让一个大男人活活被吓死呢?……”李蔷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身旁忽然有一个似有似无的女声低声沉吟:“好重的戾气啊……”
那是小凤的声音,李蔷下意识地回顾四周,发现众人似乎都没有反应,当下明白这是小凤对她一个人说的话,她刚才也感到了一丝不适,有些像在屏和县停尸间那日的感觉,只是刚才自己有些气恼,竟也忘了注意这个细节。
发现尸体的是死者的老婆,今日中午她逛完街吃完饭后回到家,见小保姆不在家,浴室里的灯暖却大亮着,狐疑之下便推门进去,一看才发现自己的男人横死在里边,身上一点衣服也没穿,报案后半小时小保姆几乎和打头阵的警察一起来到现场,此时面目白净、但一看就铺了不少脂粉的小保姆正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一个女警在这边问一些情况。李蔷侧头一看,只见这个小保姆面色有些不自然,仔细端详却发现铺了不少的粉,连颈项里都有厚厚的粉底,小丫头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却和实际身材有些不协调——外套明显的大了许多,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奇怪的香味,让人有些不适。
又是那种令李蔷感觉奇怪的不适,犹如铅块一般沉重地压下来。
李蔷心中顿时有些不安,在安排了杨勇带领众人搜集现场证据后,便带上张鹏一起匆匆离开现场,现在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也算是邹天行交代的。
今天是冯晓云的头七。
在去往屏和县青峰乡冯晓云老家的路上,李蔷向专程赶来同行的叶青魂大致说了一下刚才在春江小区住户浴室里的情形,老爷子听完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的景色。李蔷见状也没有细问,只是一个叶青魂随身带着的木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口木箱有些陈旧,外表看上去倒有些像街边找工作的木匠手提的工具箱,在箱子面上密密麻麻地用墨斗弹上了纵横交错的墨线,箱子的底漆已经剥落了不少,露出了木材本质的颜色,乍一眼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头了,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青峰乡位于屏和县郊外,是几个乡里距屏和县及江城市最远的一个偏远乡,当地盛产花椒,在冬日的寒风中,这些低矮的花椒树裸露着干枯的树枝,一路上都是萧瑟的景致,越野车在山间小路上一路颠簸,赶到青峰乡已是傍晚时分。
冯晓云的家在一个半山腰上的土屋内,土坯房里现在已是炊烟袅袅,冯晓云的家人正在做晚饭,在山间苍茫的暮色中,那栋土坯房显得尤为突兀,一丝若隐若现的雾气将小屋和门前的花椒地笼罩,气氛忽然显得有几分静谧惨淡。
李蔷一行人没有走进冯晓云家的院子,而是坐在车上远远地望着这户人家,冯晓云是家中的独女,父母都已年过花甲,此番丧女之痛并未消缺,贸然到访肯定会给二位老人带来不小的悲痛。张鹏盯着木质的院门,眼神里有些许的不安,山间的夜风已经先夜色一步袭来,张鹏微黑的方脸上掠过一丝紧张,那日在医院监控录像中那个没有脸的黑衣人此刻仿佛出现在他眼前,张鹏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一幕,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这时在冰冷浸人的山风中,他的手心竟然出汗了。
一盏茶的功夫,夜色已悄然而至,山区里的黑夜尤为安静,伸手不见五指,几人依然端坐在车上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土坯房里的灯光,约莫晚上八点的时候,冯晓云年迈的父母搬出了一张木桌搭在院子正中,旁边放了几个条凳,二人做完这一切后就回到屋内熄了灯。远处猫头鹰咕咕作响的叫声幽怨地传来,将夜色中的院子映衬得有几分骇人气氛,车子里的几个人憋着气,紧张地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在乡下人的传统中,头七是死者回魂之夜,往生者如果有未尽的心愿,则会在这也回魂故里,作为一个长期与犯罪分子面对面的警察,李蔷承认自己从未惧怕过任何恐怖的强敌,但今晚将要见到的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魂灵,已经让她芳心大乱几欲逃走。手表上的时针一分一秒地往前走动,车厢里静的出奇,只听见呼吸的声音。
冯晓云肯定是有心愿未了的,因为她是自杀。
传说头七夜里,死者的魂魄会回家探访,并且带上死后几日在人间遇到的“同道朋友”,这时家人则要准备好丰盛的晚餐招待他们,头七夜里不能让死者见到家人,以免产生眷恋不去往生,这也是为什么老两口在准备停当后就进屋休息了,想必这家人对头七的传统已经有不少了解。
叶青魂坐在越野车后座,此时正在闭目养神,空气中隐约有一种诡秘的气息,西边的月亮缓缓地升起来,将院坝照射得一片惨白。
时针缓缓指向午夜十二点,李蔷和张鹏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时远远地听到院坝里木桌上碗筷叮咚作响,想是那些朋友已经到了。李蔷额头上忽然冒出阵阵冷汗——以往只是听老人说过头七回魂的事,没想到,自己今夜竟然亲眼见到了……
只见叶青魂在后边忽然睁开了微闭的眼睛,熟练地打开随身带的那口木箱,推开车门,提着木箱缓缓朝院子大门走去。李蔷只得硬着头皮抓了张鹏一把,跟着叶青魂走了出去。
午夜的寒风浸人骨髓,竟然带着几分恐怖的气息,李蔷走在叶青魂身后,不断鼓励自己不要害怕,但双腿却还是不听话地颤抖着,张鹏更是夸张地发出了牙齿打架的声音,他舔舔嘴唇,轻声说:“还真有点瘆人……”
只见叶青魂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身姿打开那口木箱,取出一块黑沉沉的长方体物件,随即在地上盘腿坐下,掏出箱子里的大剪刀和黄草纸,闷声剪起纸人来,李蔷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以前邹天行也曾剪过类似的纸人,只是眼下叶青魂所剪的是真人一般大小的纸人,李蔷不禁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张鹏身旁靠了靠,竟发现张鹏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那块黑色的物件是叶青魂的法宝——镇魂木,乃是用万年阴沉木雕刻而成的,是他天师世家代代相传的招魂至宝,木箱里还放着白石灰、墨斗和一些其他物件,今夜为了召唤冯晓云的冤魂,叶青魂准备摆一个招魂移魄大阵。眼下为了不惊扰正在享受盛宴的魂灵,几人蹲在草垛子里,忍受着半夜刺骨的寒风,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约莫一点的时候,院子里碗筷声减息,风声中多了些呜咽般的调子,夜更冷了。远处的猫头鹰咕咕叫着,李蔷觉得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半空中皎洁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发了毛,雾蒙蒙地看着眼下的世界。
叶青魂剪完了纸人,将纸人在院子门口外放下,伸手取过镇魂木压在上面,接着用生石灰在纸人周遭画了一个类似九宫八卦一样的图案,将纸人圈于其中,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各个方位上,则被他画上了相应的符文,这些类似古代齐国花鸟文的符文绘声绘色地表现了五行的特征。随着阵法布局完成,叶青魂口中开始念动三十六字阴阳符箓。这三十六字符箓源自春秋阴阳家邹衍,以破、立、格、退、招、散六字为基准,演变出三十六中基本变化,一百零八种组合变化,因时因地调整符箓即可达到想要的目的,此时叶青魂所念的正是立字诀,李蔷听到这些奇怪的符箓顿时觉得有些耳熟,当下想起邹天行教自己召唤聂小凤现身的法门也正是这些符箓。
叶青魂口中念动立字诀,伸手点燃三株香,接着用红色的鸡血在纸人上画动符箓,这些弯曲如蚯蚓的文字也刻在召唤守子的木人上。也是战国时期花鸟文字的变种,略有些像小篆,只是时间久远不曾考证,但已成为阴阳道众人通用的文字,这天师原属阴阳家一派,只是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慢慢自成一系,但符箓这些基本的东西却还是和阴阳师有些类似。
“立!”叶青魂轻声呼出立字诀。
空气中顿时有一阵阴风袭过,李蔷二人顿时觉得面皮发麻,只见在朦胧的月色下,一缕青烟缓缓从院门溢出,行至镇魂木上方后打住,慢慢地这团青烟凝集成一个人型,显然,这就是冯晓云的魂魄。
李蔷和张鹏紧张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里已是大汗淋漓,眼睁睁看着一个鬼魂在自己眼前现行,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保持淡定。
空气中出现一种“嘶嘶”的声音,如耳语,亦如风声。这个影子呜咽着,声音如泣如诉。
“冯晓云,我且问你几件事。”叶青魂双目炯炯,淡淡地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找我来……”冯晓云的阴魂悄然说道,缓缓地现了人形,只见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赫然漂浮在刚才剪成的纸人上,“为什么……还把我的皮囊带来……”
原来那个纸人在镇魂木的作用下,竟被鬼魂当做了自己的尸身。李蔷盯着冯晓云有些模糊的面容,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狂跳,两眼中冯晓云的面容竟有些扭曲,头皮上一阵阵发麻……
这冯晓云,不就是那天在刘建丰家里看到的小保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