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父亲是内府买办卫东书。”
皇后那满怀期待的眼睛倏忽间变的晦暗了,她这才想起,这个东林郡主,不正是那个给太后献玉棺的女子吗?
太后,就是那个三番五次想害死她宝贝儿子的老妖婆。睡着一个价值连城,不,价可敌国的玉棺进了陵墓。
皇后心里开始犯膈应,总觉得跟元熙只间隔着些什么。这件事,容湛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不在乎,正是那老太婆害她提心吊胆二十年!正是老太婆要她的孩子背负生而杀戮的恶名!她怎能不恨?!
皇后脸上的笑意刹那间蒸发了。
内府买办,说白了还是个商人,贱民出身,怎能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呢?容湛简直是疯了,竟和一个贱民来往密切,这不擎等着让萧容深和刘贵妃一党抓把柄吗?
皇后淡淡的“哦”了一声。她再没往下问,也没让元熙走,弄得元熙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皇后身边的侍女平安走过来施了礼:“娘娘,赵尚书的小姐已经进宫了。”
赵可贞进宫了?元熙心里犯嘀咕,看来这个赵可贞并非善类,昨天才在端亲王府门口吃了闭门羹,今天就上门来见皇后。
平安脸上有些凝重:“赵小姐一来就哭,还说请娘娘替她和二殿下解除婚姻。”
若是单纯的来告状,赵可贞还谈不上有城府。哭着解除婚姻,这段位就高了。元熙忽然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昨日才碰上一面,赵可贞就已经把自己视为敌手了。提前宣誓主权,这女人真是不简单!
“为什么?”皇后皱皱眉。
“好像是昨天在端亲王府……”平安冲元熙努努嘴儿,示意皇后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似的。
皇后阴着脸,对元熙道:“你去吧,陪公主玩就不必了,本宫会替你向皇上说明。”
皇后这前恭后倨的态度让元熙很不适应,回忆起刚才自己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自己拍皇上马匹简直一流,但到了皇后这儿就比登天还难。难怪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宬香公主悄悄躲到元熙身后,吓了她一跳,计谋得逞,宬香公主咯咯的笑了起来。
“想什么呢?”
“我在想……赵尚书的小姐。”
“她啊,三天两头就要拜见母后,也不知道哪儿有那么多事儿可以聊。”宬香公主说起赵可贞显得挺生气:“她就是个骄纵的大小姐,还总喜欢在母后面前装作一副文静柔弱的样子,看着就讨厌。像我这样自然一些不好吗?等着看吧,她肯定又是委屈巴巴的来告状,然后编排我们一身的不是,我早就习惯了。”
元熙点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该下朝了,一会儿见了湛哥哥,我非得向他要个大愿望不可。你说我是要他带我出宫玩一圈儿,还是要他弄一个那个叫‘嘎拉哈’的东西给我玩呢?”
宬香沉浸在她的小世界里无法自拔,这个世界里除了玩还是玩。
皇帝散了朝,只把容湛一个人留了下来。
“你把上官临瑞送来,倒让朕为难了。”
书房里只剩下容湛和皇帝两个人,父子之间说话也就随意起来。
容湛问道:“父皇不想处置他?”
皇帝瞥了他一眼:“换做是你,你要处置他吗?”
容湛颔首笑了笑:“儿臣会一直囚禁他。”
“囚禁?”皇帝点点头,这倒是眼下最好的主意了,只是高秉延那帮人逼得太急,听说上官临瑞还活着,他们都恨不得亲自动嘴把上官临瑞咬死。
“父皇,含章姑姑还是没有消息,儿臣让您失望了。”容湛有些沮丧。
皇帝倒没觉得意外,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容湛见他这副神情,觉得有些奇怪:“父皇,您是不是已经知道点儿什么了?是不是上官临瑞已经招了?”
皇帝呵呵笑了几声,这个小子眼睛倒是很毒。他伸手把书房供奉的观音搬了起来,那莲台竟然是空的,里面还藏着一个黄布包裹。
皇帝缓缓打开包裹,露出一块帝王青无事牌。容湛心里咯噔一声,这无事牌跟元熙那块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儿稍微大了一些。
“这件东西,你见过吗?”皇帝望着他。
容湛想都没想,决然摇摇头。
皇帝见他这副反应,嗤嗤的笑了:“怎么会没见过呢?你不是昨天夜里还在摆弄吗?”
容湛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皇帝在每位皇子府邸中安插密探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何必怕人监视呢?
“啊……”容湛一时语塞。
皇帝竟伸手到他的荷包里,把那块已经碎了的无事牌掏了出来。一大一小,正是一对儿,皇帝手中那块的珠子上刻的是“七七”。
“父皇,这是?”
六三是坤卦,“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七七是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含章公主的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
皇帝轻轻抚摸着两块无事牌:“这块无事牌,是上官家灭门后,含章公主亲自交到朕手里的。那时她已经怀了上官临卿的骨肉,她要朕有朝一日,给上官家平反。其实十六年前,上官家兵变一事,朕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
“那……”容湛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父皇,为什么明知道他们是冤枉的,还要杀他们?”皇帝苦笑了一阵,在容湛肩头拍了拍:“湛儿,皇帝是天底下最口是心非的人。当奸臣占了上风的时候,你要假装信从,逼不得已的时候,你还要自断羽翼。杀掉自己的亲人,朋友。并且宣称他们是天下最大的敌人。可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知道。”
“其实这些年,父皇一直都在骗你,你的含章姑姑早就死了,就在上官家满门抄斩的第二年。她嫁了一个商人,八个月后,她生下一个女儿,难产而死。”皇帝说着,双目也氤氲了:“湛儿,天子是最无奈的,他拥有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利,可有时候,却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父皇,您既然早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骗我?”容湛忽然觉得无力,他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他想找到含章公主,想替上官家翻案。而现在,这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原本的价值!
“骗你,是怕你忘记!”皇帝双目血红一片:“湛儿,这个仇,绝不能忘!”
惊愕之余,容湛恍惚记得皇帝说过,含章公主生下了……一个女儿?
皇帝把他粘好的那块无事牌举到容湛眼前:“从前不告诉你,是觉得时机还未成熟,如今已经到了可以放手一搏的时候了。湛儿,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你好好想想。”
容湛缓缓吸了口气,这块皇家专用的帝王青为什么会戴在元熙身上?为什么只是供上一具玉棺,皇上就破格封卫元熙做郡主?为什么东林明明是一个州,却封她郡主?为什么偏偏是东林?!
王爷的女儿是郡主,那么公主的女儿也可以是郡主!容湛忽然忆起抓捕卫成臻的夜里,他无意间瞥见元熙住的地方,那个地方好像叫……紫宸阁?!
难道!?容湛惊惶的望着皇帝,皇帝闭上眼睛默认了。
那,那就是说,元熙是含章公主的女儿?她就是上官家最后的一根嫡亲独苗儿?这个逻辑说下去,含章公主是父皇姑姑的女儿,那元熙就应该管皇帝叫表舅?
皇帝沉默良久:“湛儿,一代人的事要在一代做完,上官家的冤案已经不是父皇这一代能够完成了的。如今父皇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有朝一日,朕会把这天下都交到你的手中,你要把父皇未尽的责任尽到。”
容湛伸手去拿那块无事牌,皇帝却猛然抓住他的手腕:“湛儿,你要答应父皇一件事。”
容湛点点头,皇帝却还是不满意:“湛儿,你对着菩萨起誓。”
容湛双膝跪倒,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件事只能有咱们父子二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再传到第三个人口中。在上官家没有平反之前,你要对卫元熙的身世守口如瓶,连她本人也不能知道,你能做到吗?”
容湛竖起三根手指:“苍天为证,菩萨为证,我萧容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皇帝期盼的在容湛发间抚了抚,他长大了,肩膀也结实,是时候让他承受一下江山之重了。
“父皇,儿臣还有个请求。”
皇帝却似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坚决的摇摇头:“不行。”
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皇帝的回答已经送到容湛耳边:“没有赵尚书的支持,你斗不过高秉延。”
皇帝说着又补了一句:“元熙是个非常难得的女孩,看她说话做事儿就知道,这个女孩要是有机会登堂入室,堪称栋梁之才。你有这样的眼光,父皇很是欣慰,可湛儿,现在还不到时候啊,你连皇位的都得不到,还有资格要其他的东西吗?”
“父皇……”
皇帝转身拿过一道空白圣旨,写了几行字,盖上大印:“湛儿,父皇给你一道空白的赐婚恩旨,等时机成熟了,你自己把她的名字填进去,父皇亲自给你们主婚。”
容湛没有接旨,他不能娶赵可贞,不能再对元熙食言了!
“父皇,儿臣不要圣旨,儿臣只想娶元熙为妃,如果只有辜负她才能换江山,那儿臣宁可不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