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掌柜家的内人也都是惯会看人眼色的,吴掌柜太太一见元嘉变了脸色,忙出来做和事老:“大小姐别生气,三小姐许是一时贪玩儿,都是孩子嘛,玩一玩闹一闹,大家都不会当真的 。”
元熙见元嘉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阵冷笑,她这会儿倒成了大姐?方才这房里就属她笑的最响。但元熙还是慢悠悠的站起来:“大姐这话我不明白,我何曾捉弄四妹了?”
元嘉不依不饶的抢白道:“这被子面儿不是你给四妹的吗?”
元熙故作一副惶然大悟的模样,在元洁肩头扶了一把,笑道:“原来四妹问我借布料是用来裁衣裳?裁衣裳的料子,府里不是早就送到各房了吗?怎么还借?我还以为入了冬,四妹想做床好被子,才来解借布料的。”
元月笑着来拉元洁:“四妹,跟二姐去把衣裳换了吧,”
元洁猛然甩开她的手,引得元月发间偏凤坠下的红玉珠子颤了几颤。元嘉瞥见,脸上一抽,下意识的扶了一把自己的发间。那只镶珍珠的金凤生生被元月的发钗给比下去了,卫元嘉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亏!
元嘉窃喜,音声怪气的问道:“二妹,这发钗,是你的东西吗?”·
元嘉一问,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元月,元月脸色绯红,一时语塞。元洁抬高了声调:“二姐,原来这不是你的东西呀?”
元月被元洁一呛,慌了神:“这是三……”
“三个月前,我和二姐在东城的藏珍坊里买的,一大一小两只,二姐这支的大的,我还有一支是小的。”元熙笑着上前解围:“大姐,你若是喜欢,我把小的送你?这是镶红玉的呢。”
镶红玉!卫元嘉自知她是要自己分清高低贵贱,狠狠剜了元熙一眼,含笑道:“不必了,我这支镶珍珠的戴的久了,生出些感情,也就不愿意换了。”
门帘忽然掀起一角,是卫东书带着一个小厮进了门,向老太太一躬身道:“母亲,族老那边儿要开戏了,请您和各位太太过去。”他一转身,看见穿着一身被子面儿的元洁,卫东书的脸色倏忽变得青黑,他指着元洁低声喝道:“你穿的这是什么?”
元洁被父亲猛一训斥,周身一颤,自觉的低下头不敢说话。卫东书压低声音骂道:“你个无知的畜生还不快滚?!”
卫元嘉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温然揽住元洁道:“四妹,跟大姐换衣裳去。”
这场戏看的够了,各位掌柜太太小姐们随着老太太去了戏台。尤氏见元嘉领着元洁出去,自己也托故离了席。还没进厢房的门,就听见元洁的抽泣声,尤氏掀起门帘,元洁止住哭声起身相迎。尤氏解下自己的手帕在元洁脸上擦拭一番,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也没个心眼儿,被那老三耍的团团转。”
尤氏一句话,元洁哭的更响了,尤氏忙掩住她的口道:“别哭了,你想让那房里人都听见?还不赶紧换好了衣裳去见客人?”
元洁赌气坐下:“我不去了,反正人也丢了,我也没脸见人了。”
元嘉一面替她拭泪,一面道:“这个三妹也太过分了,仗着她是嫡女,多见过些世面,就这么欺负人。祖母又偏心眼,根本不管教她。”
正说着,赵妈妈已经 带着替换衣裳进了门,尤氏接到手中,对元洁说道:“好孩子,这是你大姐才做的新衣裳,还没上身儿呢,你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元洁一听是元嘉的东西,哭哭啼啼的站起身,把衣裳穿好。这衣裳长了些,但样式好看,元洁心里喜欢,这才破涕为笑:“还是姨娘和大姐对我好,不像她们,小里小气的。”
尤氏见她这么说,附和道:“可不是,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你大姐说,你大姐的东西闲着也是闲着。亲姐妹俩儿客气什么。”
元洁抻平衣服上的褶子,想起元月,又撅起嘴,嘟囔道:“就是亲姐姐也未必有大姐好。”
“姨娘,大小姐,老爷那边儿传过话来,叫四小姐先回去,不必看戏去了。”传话的小丫头也觉得气氛压抑,说完话,自觉的躲了出去。
“没事,反正我也不稀罕。”元洁淡淡的语气难掩自己的尴尬,尤氏和元嘉对视一眼吩咐赵妈妈道:“你送四小姐回去,再送些吃的玩的过去。”
元洁拉住尤氏的手,摇摇头:“姨娘,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尤氏没再说什么。带着元嘉和赵妈妈去入席了。送走了尤氏,元洁瞥见身边怯生生的丫鬟菊香,气不打一处来,狠命在菊香手臂上掐了几把,掐出了几块淤青,菊香不敢说话,暗自揉揉手臂。
“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元洁赌气坐下。
菊香没再说什么,跟着这样的主子,成日里不是打就是骂,无论做事多用心,都落不下一点儿好。菊香揉揉酸痛的手臂,想都没想便离开了厢房。
“你!死丫头,真死心眼儿!”元洁望着菊香的背影恶狠狠的咒骂一句。府里人都看戏去了,只剩下些丫鬟婆子小厮什么的,也都是忙的脚不沾地儿。唯有元洁一个人在园子里悠悠荡荡,像个孤魂野鬼。
戏楼方向时不时传来锣鼓点儿和人们的叫好声。
这戏楼是今年才翻修过的,上上下下坐满的人,大少爷成庸因大病初愈,不能跟二少爷成臻他们一起玩笑,只能坐在老太太身边和几个姐妹说话。令儿匆匆挤过来,凑在元熙耳边嘀咕几句,元熙站起身,挤到人群后面僻静处。成庸见了,也借故躲出来。
“三妹,怎么不看戏了?”成庸背着手,他的病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元熙眨眨眼,诡谲一笑:“鱼已经上钩儿了。”
“是么?那我这就叫勇子去莲池。”成庸一喜:“这次非要吓她个魂不附体,看她还敢不敢帮着尤氏害人。”
成庸使了个眼色,勇子趁人不备,悄悄从戏楼里溜了出去。元熙笑道:“咱们回去看戏吧,免得让人起疑。”
老太太见他们出去这么久,一把搂过元熙道:“干什么呢?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着便将一瓣儿橘子塞进元熙口中。成庸望望元熙,含笑道:“明年就是祖母的六十大寿,我和三妹商量着,给祖母送一份儿什么寿礼才新奇。”
老太太紧紧大氅,笑道:“你们两个小猴儿崽子,就会讨我开心。也不要什么寿礼了,能让我看见你们小一辈儿的平平安安,看着咱们这个家兴旺发达就满足了。”
戏台上一阵漂亮的空翻,引得一片叫好声。一个小厮急吼吼的从人群中挤过来,伏在卫东书耳边说了些什么,卫东书一激灵,人已经站了起来,半晌他又坐下了。老太太一阵诧异,忙嘱咐人去打听,过了一会才知道,四小姐元洁投莲池自杀被人救了上来。
老太太惊得几乎晕厥过去,忙吩咐人去拿拐杖,要亲自去探望元洁。元熙扶住老太太安抚道:“祖母,这会儿各房掌柜都在,四妹今天已经出了丑,您这会儿又要离席,这不是满世界宣扬四妹投湖的事儿吗?我看不如让我和大哥先去看看。”
元洁已经被人救了上了,吐干净肚子里的水,裹着被子直哭。菊香跪在地上,她的脸上已经一片红肿,显然是被连续打耳光所致。
“四妹怎么样了?可有什么伤损?”成庸拦住大夫问道。
大夫摇摇头,慢声慢气的说道:“四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喝些安神汤药就没事儿了。”
元熙坐在元洁床边,故意斥责道:“四妹,你怎么这样傻,就算父亲训斥你几句,你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呀?”
元洁还在为那块缎子的事而生气,猛地把元熙推倒在地上:“谁要你来假惺惺的装好人?!”
成庸忙扶起她,一面训斥元洁:“元洁!你太不像话了!吓唬父亲和祖母不说,还把三妹推在地上!马上向三妹道歉!”
“谁叫她给我破缎子害我出丑!我恨她我恨死她了!”元洁扑上来要打元熙,被成庸拦下了,成庸自己的身子还有些虚弱,被元洁一闹腾,更是有些支撑不住。
“元洁,大哥的病才刚好些,你还这样气他?”元熙忙扶住成庸,又训斥元洁:“我看你精神好的很,也不需要我们关心。那好啊,我们都走,叫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菊香,你也走,去给你脸上擦些药。”
“四妹这是怎么了?”卫元嘉的声音从窗外飘来,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卫元嘉草草向成庸施了一礼,又温然扶住元洁。元洁一见是元嘉来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元嘉忙把她抱在怀里安抚。元洁像是真的吓坏了,一边哭还一边打颤:“大姐,莲花池里有鬼,真的有鬼,它把我拖下去的,大姐你救救我,我要被鬼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