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露水凝结在翠绿的枝叶上,将绿树蒙上一层薄雾似的水珠。
和舒宫已经禁足多日,宫女内监们都十分惫懒,睡到天亮也不肯从床上爬起来。一开始,妍儿还会举着鸡毛掸子,把他们一个个的从床上抽起来,但现在,就是拇指粗的鸡毛掸子打在身上,那群内监也不肯挪动半分。
妍儿恨得不行,用冷水浇,用火烧被子,也只能是遭来一通唾骂。那些内监将湿漉漉的被单扔到地上,依旧挺在床上。说什么,皇上都不把她当娘娘看待了,她还摆什么主子的谱儿?
赵可贞的伤口也好几日没有药可换,妍儿只能是用干净的布条替她换着包一下。伤口化脓,流出黄色的水。妍儿偷偷多出去哭了好几次,但赵可贞这次却出奇的安静,逆来顺受,跟她从前大小姐的骄矜性子完全不同。
宫女内监们不起床,赵可贞也不起床。这样就能省些力气,免得动的多了会肚子饿。
“宫里还没有消息吗?”赵可贞翻了个身,问道。
妍儿一直陪在她身边,用冷水拧了快湿帕子,替她擦拭脸庞,道:“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外面那群内卫也没有动静吗?”赵可贞接过帕子在滚烫的脸上捂了一会儿。
赵可贞因伤口化脓,还在发烧。妍儿悄悄抹了抹眼泪,道:“他们跟从前一样,按时换班,没见有什么动静啊。”
“这就奇怪了,按说这么多天过去,应该有动静了。”赵可贞头晕的很,一块冰毛巾已经被脸焐得发热,她将帕子往妍儿手中一塞,道:“再拧一块。”
“侯宵该不会只顾自己,逃命去了吧?”妍儿低声问道。
“不会。”赵可贞否定了:“侯宵自幼就跟着父亲,他是父亲养大的,怎么会背弃赵家?”
妍儿扁了扁嘴:“娘娘,现在赵家已经败落了,树倒猢狲散,他们那些人,又能有几个人是忠诚的?”
别人或许不会忠诚,但侯宵一定不会背弃她,尤其是在这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当年她若不是看中了侯宵对父亲和赵家的忠心,她绝不会把侯宵安插进宫做底牌。
赵可贞接过凉毛巾,捂在脸上,一手推了推妍儿:“你去外面听听,有什么动静。”
妍儿应了一声,一边穿衣裳,一边往外面走。太阳出来的越来越早了,明亮的光芒照在脸上,妍儿顿时精神了不少。伏在宫门口听了一阵,外面还是静悄悄的。这群内卫不知道是谁的手下,军纪严明,一站就是一整天,而且连半个字都不肯讲。
妍儿在门上爬了一会儿,才见一个宫女懒洋洋的系着腰带,半眯着眼从宫中走出来。
妍儿气不打一出来,上前便是一个耳光抽在脸上,那宫女被打得一愣,迅速系好腰带,重重推了妍儿一把:“你干什么?!”
“今日是该你烧水,太阳都已经这么高了,你却才起来,不打你打谁?你还敢还手!?”妍儿说罢,上前一扑,双手揪住宫女的两边肩膀扭打起来。
那小宫女也不肯示弱,揪住妍儿的头发不撒手:“禁足这么多天,内府连炭火都不往这儿送,你叫我拿什么烧水!?赵家招了皇上的忌,受这么重的伤,连个换药的太医都没有,皇上都不拿你们当回事儿了,还自己拿自己当正宫娘娘呐?”
“你说什么?!”妍儿气急败坏,一巴掌像小宫女的脸上抽过去,但小宫女已经挨了一次打,早长了记性,抬手一拦,抓住妍儿的胳膊,两人斗牛似的扭在一起。
正撕打的难解难分,只听见身背后哐啷啷拆毁门板的声音,妍儿收住手,转头看个究竟。小宫女见机立刻在妍儿身背后踹了一脚,妍儿没有防备,身子整个儿向前倾去。
“干什么的!”
和舒宫的大门顷刻间已经被完全拆毁,妍儿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却看见一张带着浓浓杀气的脸。妍儿打了个寒颤,再一回头,刚才同她打架的小宫女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奉皇上旨意,和舒宫主位赵氏失德,纵容兄长诬陷忠良,蛇蝎成性,毒害太后不成,又密谋毒害天子,皇上震怒,责将赵氏及其侍女妍儿就地正法。和舒宫其余人等,即刻出宫,永不许再入楚宫半步。钦此。”
就地正法?妍儿心里咯噔一声,脑袋里一阵躁乱,像岩浆裹挟着海浪,水火交织,浓烟滚沸。
“娘娘,娘娘出事了!”妍儿惊叫一声,捂着脑袋往赵可贞的寝殿跑。
“抓住她!”陆邵勇从和舒宫正门迈步进来,将手中佩剑一指:“把嘴堵住,不许她们乱叫!”
宫女和内监们听说皇上不准备杀她们,只是驱逐出宫,心里正对皇上感恩戴德,默默念了几十遍阿弥陀佛。既然不杀她们,她们也犯不着哭,甚至还有点想笑。她们命如草芥,就算是败落,也不过是从这儿挪到哪儿,摔都摔不疼。可这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一旦败落了,就会像玉瓶重重砸在地上一般,不摔她个粉粉碎,也要骨断筋折。
内卫们手脚麻利,一溜烟儿的冲进寝宫,将赵可贞和妍儿从床榻上揪了起来。像拎小鸡似的拎到陆邵勇面前,一把手搡倒在地。
赵可贞和妍儿被五花大绑,除了两条腿,和脑袋,浑身上下都绑了个结结实实。
赵可贞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诧异:“是你?”
“是我,陆邵勇,大太监许文亮大人的左膀右臂。”陆邵勇一手扶着腰带,一手自然的垂着。
“哼,当年破宫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赵可贞说着,露出鄙夷的神色:“当初你跪在萧容深面前谄媚取宠的模样,真是叫人恶心。现如今,你摇身一变,又跟了萧容湛了?狗东西,三姓家奴,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耀武扬威。”
“三姓家奴?哼哼,本校尉从一开始,就是先皇安排在卫府的内卫。破宫之日,是因为本校尉和许太监有了约定,一定要活着,替太子爷保存内宫的势力。在萧容深面前争取内卫统领一职,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些,都是当今圣上计划之内的。天子谋略,岂是你这等无知妇人所能理会的?”
赵可贞咬咬嘴唇,恨恨的哼了一声:“他想怎么处置我?”
陆邵勇微微一笑,一歪头,身后闪出一个内卫,手中端着托盘,里面是洁白的几乎发光的白绸。
“你要干什么?!”赵可贞惊恐地望着陆邵勇,好像看见了死神的模样。
陆邵勇微微一垂眼,用剑鞘将托盘上的白绸一挑,冷笑道:“皇上赐赵侧妃一死,皇后娘娘开恩,要留赵侧妃的全尸呢。”陆邵勇说着顿了顿,故作惊讶的笑道:“怎么,看赵侧妃这瑟瑟发抖的样子,是害怕了吗?”
“卫元熙要留我全尸?”赵可贞瞪着陆邵勇,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她一个卑鄙无耻的贱人,会那么好心的要留我全尸?我呸!我看她是想在皇上面前讨好卖乖,她是想借这个机会,向皇上彰显她的大度!贱人!贱人!”
“我说什么来着,不许她们乱喊乱叫!还不把嘴给本校尉堵上!”
陆邵勇厉色望向赵可贞,他手下的内卫掏出一块破旧帕子,团做一团,塞进赵可贞的嘴里。这帕子像是许久没有清洗过了,一股咸滋儿滋儿的味道,赵可贞皱皱眉,使劲儿把帕子吐了出去。连带着吐出几口咸咸的口水。
“哟?!”陆邵勇冷笑道:“你还会吐?”
赵可贞斜睨着陆邵勇:“怎么?姓卫的贱女人怕了吗?她怕我把她的老底儿抖出来,所以要你们来这里杀人灭口。”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她嘴堵上,不许她侮辱皇后娘娘!”陆邵勇顺时一指,两个内卫便冲了上去,一左一右的按住赵可贞,花坛里的土抓了几把,不由分说的往赵可贞的嘴里塞。赵可贞吃了一嘴沙子,还有一股潮腐的味道。泥土里裹挟着活体蚂蚁,惊恐地四处乱爬。
赵可贞呜呜的惨叫着,蚂蚁从她的嘴里爬到她的脸上,头发里,耳朵上。赵可贞吓得惊叫,但嘴巴被人堵住,只能发出听也听不懂的,呜呜咽咽的声音。
“陆邵勇,你放开我家主子,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们这群狼心狗肺,卑鄙龌龊的东西,卫元熙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要你们这么死心塌地的卖命。”妍儿见赵可贞受了欺负,自然忍不住。一边拼命的往内卫身上撞击着,一边痛骂着陆邵勇。
陆邵勇这些年一直跟在许文亮首手下做事,许文亮对他很是栽培。对他而言,许文亮就像他的再生父母一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他听说湖心阁的水缸里找出许文亮的尸体后,他就日夜磨刀,想杀赵可贞而后快。
蚂蚁爬进了赵可贞的头发,土块落进她的衣领里,赵可贞痛苦难耐的扭动着身子,大口的呕吐着,可不管她怎么吐,嘴巴里的沙土却始终吐不干净。
陆邵勇抓过白绸,双手扯了扯,白绸结实的很,发出折折的声音。陆邵勇迈开步伐,向赵可贞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