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在卫府正门停下,元月和郑姨娘两个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元熙跳下车,一把握住元月的手:“二姐,天气这么冷,你干嘛出来等啊?”
郑姨娘站在一旁,难得的乖觉,赔笑道:“月儿说今天三小姐回来的早,我还不信。三小姐,这些天店里活计忙不忙?店里冷,别一直坐着,多站起来走走,不然要冻病的。”
郑姨娘难得有这样贴心的话,想来还是有点儿良心的。元熙说了声“知道”,从荷包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悄悄塞给郑姨娘:“这是给四妹的,她一个人在外面,有钱傍身,日子就会好过一点儿。”
郑姨娘原想说些道谢的话,双手颤颤的接过那钱,就忍不住开始抽泣,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元月挽住元熙的手臂,紧紧攥住了元熙的手。
“呦呦呦,这不是三妹吗?”
成臻背着手大模大样的从门口晃了进来,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酒气。郑姨娘含笑叫了一声二少爷,成臻却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郑姨娘忽觉得有点尴尬,毕竟她是成臻的长辈,受到这样的冷遇,从礼数上着实是不应该。
元熙唇角一勾,拉住元月道:“二姐,姨娘,咱们进去吧,祖母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见元熙瞅都没瞅自己一眼,成臻自觉的没趣,忿忿的哼了一声,迈步往老太太房里走去。
元洁不在,郑姨娘也提不起兴致,只是温温存存的围着元月和老太太,卫东书三个人转。成臻和元熙方才一番冷脸,饭桌上也没什么话说。尤氏和元嘉两个出奇的安静,吃过饭,略坐一坐就回去了。到最后,唯有俞姨娘,成庸,元熙元月四个人还陪着老太太坐着。
这怕是最憋闷的一次小年饭了。气氛之尴尬,直到第二天元熙坐在熹茵堂后堂里还在想。
其实她何尝不希望家里都其乐融融?前一世,为了维持表面繁荣,她一让再让,让到后来反而落得一身不是。临死前,元嘉对自己字字泣血的控诉还满怀怨恨,元熙到死也不明白,自己隐忍了一世究竟得到了什么?这一次,她不想再退让了,既然退让没用,还不如主动出击。
正想着,李霖双手捧着一只轻飘飘的木箱子从身边走过,木箱上严丝合缝的贴着熹茵堂的封条。
“这是什么?”元熙不经意的一问,倒把吓得李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是客人来赎当了,这是他当的东西。”
元熙顺手在箱子颠了颠,箱子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如一个败絮其中的橘子——没有干货。
“里面装的什么?”
“是……是客人当的一箱经折装的《金刚经》,所以很轻。”
《金刚经》?又不是棉花,怎么会轻成这样,那箱子颠起来就像是空的。元熙顺势从李霖手里搬过箱子:“把它打开。”
“打开?东家,咱当铺可没这样的规矩啊。”李霖忽然慌了神儿,伸手捂住自己腰间的一串儿钥匙,好像紧紧抓住一块救命的干粮。
“别废话,快打开。”元熙不由分说的扯碎箱子上的封条。
客人在典当行里当掉的东西,都是由客人亲眼瞧着封箱,再亲眼瞧着揭封条开锁,以保证里面的货物从没有人动过。一旦在客人来之前,这箱子被打开过,典当行的信誉也就没有了。
李霖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东家,这箱子不能开,一旦开了,咱们熹茵堂到底名声可就毁了。”
元熙白了一眼:“这封条我撕都撕了,还差一道锁吗?快打开。”不由分说,元熙一把从李霖手中夺过钥匙,手脚麻利的拧开了锁头。
果不出所料,这箱子里面空空如也!
钥匙隔得手心儿生疼,元熙缓缓咬住嘴唇:“李司柜,这里面的东西呢?”
李霖的脸色倏忽间变得惨白。
刘天宝慌里慌张的掀起帘子:“李霖,你小子死了?客人还等着呢!”他一低头,望见那空空的箱子,顿时也傻了。
“李霖,你小子别开这种玩笑,这里面应该有东西吧?”刘天宝把箱子翻来倒过去的看了好几遍:“东家,现在客人就在门外呢,这东西哪儿去了?”
那箱底的钉子透着银亮亮的光泽,一看便知是新钉子。这箱子是被人从底部撬开,拿了东西,再重新钉好的!元熙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她的当铺才刚开张,信誉什么的都十分薄弱,万万开不起这种玩笑。一旦信誉扫地,这店就别想再开下去,那可就随了族老和尤氏的心了。
元熙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哪去了?这话应该问咱们李司柜吧?”
刘天宝一把扯住李霖的衣襟,把他往货柜扯:“你吃堵了?我问你箱子里的东西呢?!”
元熙被刘天宝吵得头疼,叫道:“别吵了!刘天宝,你现在马上去给我找两个衙门的差役来。”
刘天宝一把松开李霖:“东家,这种事儿,找差役可就闹大了,要是查不清,后果可不是赔银子那么简单啊。还是悄悄和客人打个商量,赔点儿银子,把事情压下去。咱们店的招牌重要啊!”
元熙悄悄掀帘望了一眼,大堂里,王贺还在好言好语的安抚那等待拿货的客人。那客人似乎急得很,一直大吵大嚷个不止,似有虚张声势的味道。元熙略一思量,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怀疑:“照我说的办,叫两个差役,就说那客人偷东西。”
“偷……偷东西?”刘天宝也掀帘瞧了一眼,那客人还在闹着。
“偷东西?”李霖也弱弱的问了一声。
“还不快去!”元熙厉声吩咐一句。
刘天宝一咬牙,从后门跑了。李霖倚着柱子,脸色很是难看:“东家……”
元熙恨恨的一指李霖:“你的问题我一会儿再处理。”
刘天宝腿脚快,嘴皮子又麻利,半盏茶的工夫,已经领着两个差役进了熹茵堂,二话没说先拿了两指粗的铁链子把那客人锁了个结结实实,连拉带扯的带走了。
元熙拍拍手:“关门歇业!”
王贺匆匆上了门板和阮二李霖刘天宝三个站了一排。元熙缓身坐下,伸手点点那箱子:“李司柜,你不解释解释吗?”
李霖心虚的喘着粗气,摇摇头:“我不知道,是我没做好,东家要罚就罚吧,我一力承担。”
“货柜的钥匙是你一个人保管,要罚别人也罚不着。只是我不明白,过年过节的银子我有没有少发你一两?为什么这样对我?”元熙将箱底一翻,敲了敲那闪着银光的钉子。
另外三个都是店里的老人,一看便知道这箱子是被撬了底儿。但李霖来店里也有些年头了,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人也老实,因而刘天宝也没怀疑到他的头上:“东家,这怕是遭了贼,也不能都怪李霖,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若是想偷,防是防不住的。”
元熙讽笑道:“李司柜,你对的起你这帮兄弟们吗?连他们也骗,他们到现在还在替你求情呢。”
阮二一愣:“东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东西是李霖偷的?”
王贺也道:“东家,这不能啊,李霖在店里这么多年了,什么金山银山都没动过心,不会是他偷的,我王贺敢拍胸脯保证。”
李霖被元熙那冷冽的目光逼的无处可躲,只能低着头硬抗:“东家,东西是我不小心弄丢的,我担责任,但你要诬陷是我偷的,我李霖绝不承认。”
元熙用指尖轻轻敲着箱底:“我可没说是你偷的。我说的是:东西是你拿走的。”
“这不是一样吗?”刘天宝悄悄瞥了元熙一眼,低声嘀咕道。
“应该说,是故意把箱子放空,然后拿到外面给客人看,我没猜错吧?”元熙目光一烁,挥手将空箱子推在地上:“你是要店里所有的客人都看到,熹茵堂弄丢了客人的货,你想砸的是我熹茵堂的招牌,我说到你心坎儿里去了吧?”
李霖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一阵发烧。
“做司柜这么多年,手上会掂不出轻重?捧着空箱子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愣头愣脑的往外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故意的。”元熙将最后三个字咬的很重,几乎带了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
“看在咱们主仆一场,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谁让你做的?”元熙那半是戏谑半是期待的神情看的李霖很不自在。
李霖舔舔嘴唇没有说话。
元熙叹了一声:“算了,不说也罢。和我结过梁子的无非那么几个人,掰着手指头也能查清。”
“那您还问?”李霖鄙夷的望着元熙。
到这个时候也不求个饶,就纯粹是找死了。元熙傲然望着李霖:“就算是菜市口杀人也得把罪名说清,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甚至没有申斥过你,什么样的甜头儿能让你自毁前程,做这么卑鄙下作的勾当?说说看,也让你这帮老实兄弟明白明白。”
李霖咬咬牙,周身打了个寒颤。飞起一脚把地上的空箱子踢到一边,狠狠瞪着元熙道:“因为你是狗官兰成杰的干女儿,这个理由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