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姨娘跟元洁正站在后面指挥小丫头们搬东西,她自己房里的丫头不够使,便从后廊临时叫了几个来使唤,这些后廊做粗话的丫头哪一个不知道,她郑姨娘是最不得老爷宠爱的,被她使唤,已经是一种浪费生命了,她竟然还吆五喝六的。小丫头们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敢发泄,只是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个好脸色。
郑姨娘心里也气,瞧瞧啊,这就是卫府的下人,一个个都拿自己不当一回事儿。走就对了,把这些都留在京城,等和亲王举兵造反的时候,把她们一个个杀了报仇!杀了还不解恨,干脆都扔到进营里去做军中女子,郑姨娘想到这儿,便勾起唇角,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丫头们不知道她笑什么,觉得她精神有问题,不是说她看见尤姨娘的鬼魂了吗?定是给吓傻了。于是小丫头们也跟着偷偷下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笑?还不快给我搬东西!偷奸耍滑惯了,俞姨娘只会惯着你们,把个丫头惯成小姐骨头,懒得要死!也不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么命!”郑姨娘手里提着一根枯树折下来的柳条,随意的抽打在小丫头们身上。
虽然是冬天,大家穿的厚实,细细的柳枝打人并没什么感觉,但小丫头们还是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种屈辱。
便有几个胆子大的,管家的家生女儿,便将手里的东西往车上随意一堆,站在一旁掐起腰冷笑道:“哟,有些人倒是有福气,洗脚婢做成了姨太太,可有能怎么着?生了个二姑娘,人家都不认她这个娘。老爷成天宿在俞姨娘那儿,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天知道她是怎么把老爷灌醉怀上孩子的。不要脸,还在这儿要耀武扬威呢!”
郑姨娘一听这话,肺都要气炸了,将手里柳条一扔,露胳膊挽袖子便要扑上去揍她。元洁急着走,忙拉住郑姨娘:“娘,您是姨娘,干嘛跟一个下贱丫头计较,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自然又俞姨娘教训她。您又何必自贬身份呢?”
那小丫头最近风头正盛,前儿给老太太炖了一碗羹,被老太太夸了几句,便觉得高贵。冷笑道:“哼,下贱丫头还能留在府里呢,不下贱的人倒要出去住,什么道理?”
搬东西的小丫头们一时撑不住,哄笑起来。
“你,这!”郑姨娘胀红了脸,指着小丫头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什么下贱不下贱,出去不出去的?”
郑姨娘正不知道怎么回骂那小丫头,忽然听见人群后面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丫头们纷纷敛声屏气,退到一旁:“二姑娘好。”
元洁跟郑姨娘也怔住了,要走没通知她,本以为她不会来。谁知道她这会儿来是说好听的还是说歹听的?
“月,月儿,听说你昨儿睡得安稳,便没想打搅你。所以才……”郑姨娘讪讪的说道。
元月摆摆手,道:“娘,这事儿咱们一会儿再说,来得及。”
元月转过身,望着这群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丫头,淡然问道:“都说什么呢?帮姨娘搬东西哪儿来的那么多笑料?说给我听听?还是到老太太那儿,说给老太太听?听听你们这些丫头嘴里的胡沁?这就是你们的规矩?平日里教习妈妈的怎么管教你们的,还有没有尊卑之分?”
二爷死了,大小姐走了。大爷不大管事儿,三小姐一手遮天,二小姐又是三小姐的人。她训斥丫鬟,谁敢扁扁嘴?谁敢哼一声?
小丫头们笑不出来,纷纷抱着东西,低着头不说话。
“刚才是谁说姨娘是洗脚婢爬上来的?站出来,再给我重复一遍!”元月凌厉的扫了一圈儿,见没人敢答话,便冷笑道:“怎么,刚才不是挺硬气的吗?怎么都不说话了?当人一面背人一面呐?要是不说,就给我到莲花池边跪到天黑。”
一听说要惩罚,便有“叛徒”指了指刚才冲郑姨娘叫嚣的丫头道:“回二姑娘话,就是她说的。”
那小丫头刚才还横眉冷目的,一见元月,瞬间似个霜打的茄子,软了。她忙上前陪笑道:“二姑娘息怒,奴婢轻狂无知,就求您看在老太太份儿上,饶了奴婢一次吧?”
“老太太的份儿上?”元月挑挑眉:“这么说你在老太太面前还挺有面子?”
“老太太爱喝奴婢烹制的汤羹,说了今晚要喝,二姑娘您……”
“啪”的一声脆响,把那小丫头打了懵了。卫家的规矩是不允许打脸的,但二小姐竟这般肆无忌惮?但她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元月背后有太子妃撑腰,她一个小小奴婢又怎么惹得起呢?
“这一巴掌,是打你自以为是,在主子面前充面子。”元月转过身,对郑姨娘说道:“娘,你打她一耳光。”
郑姨娘吞吞口水,摇摇头:“罢了罢了,还是让她们搬东西吧?”
“搬东西是搬东西,打耳光是打耳光,不冲突。娘,您打她一耳光。”元月义正言辞的说道。
郑姨娘点点头,上前打了小丫头重重一耳光,小丫头脸色红肿,上面条条红印儿很是醒目。元月道:“这一耳光,是打你不敬重姨娘,不分尊卑。”
元月转向元洁道:“四妹,你打她一耳光。”
元洁才不会像郑姨娘那般犹豫,上前便狠狠一巴掌,抡的小丫头直瞪眼。元洁努努嘴:“你瞪什么眼?”
元月在旁边站着,小丫头不敢造次,忙低下头,道:“奴婢不敢。”
“回去告诉管你的妈妈,从明儿起,你就出府去,后廊不需要这么没规矩的下人。老太太的羹汤也不用做了,像你这样的人,别叫老太太倒了胃口。”元月冷冷说道。
家生的女儿在丫鬟堆儿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一句话说错便给赶出去,这也太过分了。一看就是挟私报复,小丫头赌气,福福身子,扭头退下了。
“还看什么?还不搬东西?谁要是耽搁了姨娘出远门,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元月厉声道。
小丫头们心里犯嘀咕,若是有人耽搁了郑姨娘出门,那人一定是卫元月她自己。但谁敢把黑锅甩给小姐背啊?只能是手脚麻利点儿,加快速度帮郑姨娘搬东西。
元月替郑氏解了围,郑氏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自己不告而别,外人欺负自己的时候,她还是向着自己。
索性元月没有计较,还叫祥儿拿了个包裹递给郑氏。
郑姨娘接了过来,想打开看看,元月忙压住她的手,低声道:“娘,这个东西您收好了。里面是两对儿镯子和五百两银票。是我攒的体己钱,您出远门用得着。”
郑姨娘脸上抽了抽,或许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或许是真的有些伤感。反正郑姨娘是哭了,哭的挺难过,把元月抱住:“我的女儿啊。”
郑姨娘抱着元月,越抱越舍不得,好像是被五百两银子勾起了尘封许久的母性。看着元月,郑姨娘还是缓缓松开了手,虽然京城马上就要战火四起,但她实在没法儿把元月带走。带走元洁已经很让人怀疑了,再带走元月?卫东书能让吗?
元洁不知道郑姨娘为什么哭成这样,平时她可没少在自己面前说这个姐姐的不是。好像天底下就这个姐姐最负心,但今天她怎么会抱着负心的女儿哭呢?
元洁不懂,她也不想懂。眼前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快没有时间了。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遇上那些被和亲王策反的军队。遇上兵痞可了不得,不光抢钱,还要劫色。她这般容貌,可万万不能跟他们遭遇。
元洁扯扯尤姨娘的衣袖道:“娘,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成这样干嘛?”
郑姨娘看看元洁,惊讶于她为什么没有眼泪。
“元洁,你先到车上去。”
元洁扁扁嘴:“二姐,再纠缠下去,晚上我们就赶不到驿站了。”
“元洁,你先到车上去!”郑姨娘又重复了一遍。
元洁白了一眼,真啰嗦,她悻悻的登上马车,喊了一声:“快点儿啊!”
郑姨娘握着元月的手,不住在元月的脸上摩挲。好孩子,娘带不走你了,这或许是你的命,娘也不想这样,可娘没有别的选择,你若命大活下去,千万别恨娘。
元月凝望着郑姨娘那双泪眼,也有些感伤,摸摸眼泪道:“娘,您快上车吧。”
“好闺女,再让娘看看你。”郑氏一遍又一遍的在元月的脸上,身上摩挲着,好像要尽力记住她身上的每一处线条,每一处轮廓。
“好了没有啊!”元洁掀起轿帘:“娘,你想今晚睡在大马路上吗?”见郑姨娘不理她,元洁又冲元月叫道:“二姐,你先走吧,别缠着娘了。”
元月点点头,在郑姨娘身上拍了拍:“娘,你上车吧,我走了。”
望着元月的背影,郑姨娘咬住手腕,这一别,今生都难再见了,郑姨娘想。郑姨娘爬上马车,坐在元洁身边,眼泪还止不住的流。
元洁看着她,忍不住抽抽嘴角,低声道:“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