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扛着不说话,卫东书的脸色便愈发铁青,俞姨娘忙拉住元洁,慌声对卫东书说道:“老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成仇了。”
“打死算完!”卫东书低声狠狠挤出几个字。
“你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元洁忽然恶声恶气的吼了出来,眼里飘出的那种狠毒的神情如一把利剑刺进卫东书的心房。元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们都偏心她,就因为我是庶出,你们都瞧不起我。今天的事儿都是她害的,你还怪我!都是她到处说我爱占便宜,弄得府里的下人都在私下笑话我,你们满意了!”
卫东书惊愕的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天啊,这样一个人,竟是自己的女儿?!
卫东书强压着火气问道:“你三姐为了放你出来,前后花了六十两银子,她才做几天生意,能有多少积蓄?你花别人的银子不心疼,一张嘴就要吃五两,你满世界问问去,五两银子要普通老百姓挣多久!你三姐为了哄你开心,也给你买了。你现在放出来了,听见下人议论几句就对你三姐大打出手,且不说你恩将仇报,就单说你是个小姐,还有没有起码的礼数规矩?!”
“你还看不出来吗?她是故意花银子的,然后到处造谣说我爱占便宜……”元洁话为说完,被卫东书一个眼神给吓住了,她紧紧咬住下唇,不敢继续说下去。
“你这个不知死的东西!”卫东书气的双手发颤。元熙也吓了一跳,自己从来没见过父亲动这么大的气。卫东书脸上一阵胀红,半晌才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孽种!”
“你三姐什么都没说,令儿也没说,这是祠堂看守你的人亲口告诉老太太的。你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伤人的畜生,还敢大谈诬陷?谁造谣?下人们说的不是事实吗?我看你就是爱占便宜,跟你娘一个样儿,若不是你品行有亏,哪个下人敢笑你?”卫东书一气,引得自己一阵咳嗽,俞姨娘忙扶住他劝慰。
元洁悄悄白了一眼,低着头喘粗气。卫东书见她仍旧没有一句软话,也着实再无办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若是死性不改,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动。卫东书愤然在元洁额头上戳了一下:“好好好,你就这样吧,听好了,六十两银子,从你娘的月例里扣,扣完为止。”
六十两?已经抵得上郑氏三年的月例,就算每年扣十两,还要扣六年!二十两银子应付开销已经够拮据的了,现在只有十两,日子还能过吗?
“凭什么!我们又没让她花钱,她自己愿意花的,关我什么事?不就吃了她一口点心吗?五两银子我可以给,但剩下的凭什么要我们还?!”元洁已经红了眼,如一头莽撞的公牛,看见红布就四处乱撞。
元熙见她真的急了,想来元洁也吃过许多苦头了,看她这么绝望,元熙也有些心软:“爹,算了吧,银子是我自己愿意花的,不关元洁的事。”
元洁啐了一口,斜睨着元熙:“得了吧,要你在这里装好人?”
“你!”卫东书恨不能几记窝心脚把她肠子踹出来好好理理,俞姨娘噗通一声跪着拦住了:“老爷,四姑娘还小,你千万别跟她计较,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俞姨娘一面低声斥责元洁:“四姑娘,顶撞父母便是不孝,还不给你爹赔罪?”
俞姨娘是个菩萨,性子柔弱无争,说话也没什么威慑力,因此元洁也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卫东书见元洁愈发放肆,猛然推开俞姨娘,飞起一脚向元洁心口踢去。元熙一惊,顺势扑过去挡住元洁。猛然间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耳目跟着嗡的一声,手脚顷刻间一片冰凉。
“元熙!”俞姨娘爬起来忙扶住她,又吩咐远远站在一旁的几个小厮:“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大夫!?”
卫东书见受伤得是元熙,慌忙蹲下来:“熙儿,你没事吧?千万不要吓唬爹。”
卫东书这一脚踢得够重,看得出他确实气糊涂了,元熙抚着心口喘息一阵,渐渐缓过神来。卫东书一把将元熙揽在自己怀里:“大夫马上来了,爹先抱你回去。”
卫东书也顾不上惩治元洁,只愤愤的瞪了她一眼。元洁傻傻的坐在地上,她确也被方才的情形吓坏了,自己揉揉心口,若是自己挨这一脚,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吧?
紫宸阁里一阵手忙脚乱,卫东书见元熙缩在榻上,额角不住得渗出冷汗,暗自心疼不已。自己也真是气糊涂了,竟能下这么重的手,偏生还伤在自己唯一的嫡出女儿身上。自己的原配夫人褚氏若是看见了,该有多心疼呢?他紧握着元熙的手,只觉得那小手冷得像一块冰。
“爹……四妹呢?”元熙睁开眼睛向四周望望,不见元洁的身影。
卫东书一阵愕然,元熙为她挡了这么重的一脚,她竟连人都不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为了宽元熙的心,卫东书便道:“在园子里罚跪呢,要爹把她找来?”
元熙勉力摇摇头:“爹,您就让她回去吧?天气太冷会把她冻坏的。”
姐妹两个斗成这样,实在没意思,元洁这样性情的人,让她明白好歹也实在是难为她了。她已然吃了不少苦头,再这样下去,元熙也自觉的有些残忍。就譬如方才,卫东书踢下那一脚的刹那,自己竟是身不由己的替她挨打,想来自己也并没想象中的那么恨她吧?
卫东书点点头,象征性的对俞姨娘吩咐道:“你去告诉元洁,让她回去。”俞姨娘也知道元洁早就回去歇了,又不愿让元熙再伤心,只能妆模作样的应了一声,自己去外堂待了一会儿。
卫东书安慰道:“这下你放心了,闭上眼睛好好歇一会儿。”
“爹,也别告诉祖母,她会担心的。”
卫东书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忽然听令儿说大夫到了,暗自揉揉眼睛,放心幔帐,把大夫让进来。大夫切了脉,开了几服山羊黎洞丸,吩咐按时服药,过几日便能痊愈。
卫东书扶着元熙吃了一剂药,看她安静睡下便先回去了,临走又吩咐令儿一直守着,若有情况要即刻回报。其实也无需嘱咐,像令儿这样直心眼儿的丫头,你想让她合眼,她也睡不着,就这样一直坐在元熙床边陪着。
元熙睡了半宿,隐隐觉得心口有些疼,这才醒了。令儿忙扶住元熙,问道:“小姐,您好些了吗?饿不饿,老爷让人送来一些食补的东西,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借着灯光,元熙望见桌上堆着一个大大小小的盒子,像是令儿所说的补品。这会儿夜深了,也没什么胃口。她摇摇头:“你倒一杯温水我喝。”
令儿往水中调了几滴槐花蜜,元熙一口气喝完,倚着枕头歇息。
令儿见她怪难受的,便心疼的责怪道:“小姐,要我说,你也是的,干嘛去替她挨打,反正她也不会感激你。您瞧,现在您伤了,她连一句问候都没有,真是让人寒心。”
元熙淡淡的笑了一下:“你没看见那个情形,所以不明白。我从没见父亲那样生气过,也从没见元洁那么害怕,那么倔强过。凡事都有个度,要适可而止。我本来也没想把她逼到这个份儿上,所以就心软了。”
令儿扁扁嘴:“我虽没看见,但也听老爷身边的小厮说了,根本就不是您在逼她。若只是点心的事儿,老爷还不至于这样生气,老爷气的是她们母女两个,老的奸猾算计,小的全无心肝。其实她只要跟老爷说几句软话,老爷那么好的脾气,一准儿饶了她,谁知道她又臭又硬。要是这么算,您受伤还得怪她呢。”
令儿说着,从架子上拿过一件家常月白色小袄给元熙披上,又替她紧紧被子,含笑道:“幸亏小姐您没事儿,大夫说了,安心休养几天就可痊愈了。老爷说铺子里的事儿,就先让大少爷去照看一下儿,您安心歇着就行了。”
大少爷成庸是个和俞姨娘一样菩萨心肠的人,性子又温文尔雅,一派儒生风度。让这样的人去对付当铺里那些老油条似的伙计,确实是难为他了。元熙摇摇头:“咱们明儿个还是要去店里。”
令儿纳闷儿道:“难道您还信不过大少爷吗?”
元熙摇摇头:“大哥人品虽好,就是性情太文雅了些,我怕刘天宝他们几个故意跟他耍滑头,赔了银子是小事,要是让爹对他失望,就不好了。”
果不其然,次日元熙刚到店门口,便听见里面传出一句清脆的唱喏声:“湘妃竹笛子一支,当银五十两……”
令儿愤愤的哼了一声:“小姐,真让您说着了,他们又玩起试探这一套来了,看大少爷不懂行,他们连主子都敢蒙。”她忙上前掀起门帘,元熙缓身迈进:“听说阮二不想干了?”
刘天宝等四个都是一愣,大少爷成庸见元熙进来,忙上前扶她:“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养吗?怎么还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