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的一声,大门被打开,数十个桐油火把将小小茅庐外照的透亮,卫府的家丁纷纷手持火把站在门口,萧容深跳下马快步跑来过来。
“元嘉!”萧容深一惊,火把映着地面上红彤彤的一摊血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儿。萧容深停住脚步,一手扶住门框,呆呆的望着元嘉。
萧容深很懊恼,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这个地方,对自己的女人跟孩子下毒手。他亦想不通,荣华庵已经在这座山上矗立了近百年,被强盗洗劫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怎么偏偏头一次就让元嘉撞上了?
萧容深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一场不同的劫财杀人,这明显是冲着他和郡王来的。分明是有人不想让他的儿子成为大楚的皇长孙!
萧容深低头望着瑟缩在墙角,几乎晕厥的卫元嘉。心里终于有些怜悯,这个女人和他一样酷爱名利,权欲熏心,却又是一样的倒霉。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将元嘉抱在怀中,温热的手掌触及她的衣裙,才感受到黏腻冰凉的一片,映着灯火,那是杏黄的液体混杂着殷红的血迹。
“殿下……孩子,救救孩子……”元嘉唇齿蠕动几下,便晕厥在萧容深怀中。
萧容深默然,低头望着脸色惨白的元嘉,忽然觉得她好可怜。就像自己一样,名利,金钱,富贵,爱情,一切美好的事物摆在眼前,却都与自己无关。现在,孩子没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萧容深将元嘉抱起,她惨白的脸颊轻轻倚在自己肩头,丹唇被牙齿咬的几乎没了血色,萧容深将她抱到马车里。
“咱们回去。”萧容深强忍了哽咽。
这是他第二次失去孩子了,望着晕厥的元嘉,萧容深有些失悔,是不是这些年自己做的孽太多了,这是菩萨的报应?但要报应,也该报应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杀死他的孩子呢?
元嘉昏昏沉沉的扭动一下身体,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些是什么,萧容深伏身去听,才知道,她说的三个字是“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萧容深叹了口气,摸摸元嘉的头发。
……
“可打听清楚了?”容湛双手抱怀,站在窗前。
秦顺皱着眉,低声答道:“是。探子来报,和郡王府一直大门紧闭,宫里的太医来了三四波儿,都说那个孩子保不住了。听说和郡王把他们骂了一顿,药箱子也给砸了。”
容湛转过身,低头望着沉思的元熙:“到底是谁,竟然抢在咱们前面把这件事给办了?”
容湛莫名,他才刚动了杀机,就有人把天给捅漏了。
秦顺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篆书写的“禁”字:“本来属下已经带人在荣华庵旁边埋伏好了,刚要动手,就被那帮人抢了先。卫元嘉是从后门跑的,是卫府四小姐驾着马车带她逃命。那些人截杀精准,想必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死士。属下也想知道他们是谁的爪牙,就在后面跟着,然后就捡到了这个。”
“这不是禁宫内卫许太监的令牌吗?”容湛一怔,把令牌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这绝对是真的,那令牌是赤金打造,质地很软。他小时候还曾经好奇的在上面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小儿牙印,这牙印是造不了假的。
容湛将令牌递给元熙:“难道截杀卫元嘉的人是许文亮?”
许文亮?就是那天带自己见皇上的那个大太监,他还说自己前途无量来着。元熙记得他,只是不明白,他一个太监,应该管理的是内宫事务,怎么会掺和到皇子夺位的漩涡中来。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低眉顺目的许文亮,竟然还有这么精湛的武艺?
许太监是皇上的亲信,他做这件事会受谁的指派,这一点不言而喻,元熙一惊,难道,截杀卫元嘉是皇上的旨意?
元熙和容湛两个几乎是同时想到,两个人对视一眼,双双惊得目瞪口呆。
为了打击旧派,皇帝连自己未出世的长孙都能舍得?!元熙打了个寒颤,难怪人说帝王之家最是无情。
“看来,咱们考虑的事情,父皇早就考虑到了。”容湛无奈的笑笑。
元熙默然望着容湛,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如果卫元嘉的孩子死在自己手上,她或许觉得大快人心,也算是了却了她们前世的冤仇。但如今,皇上一插手,她反倒觉得没那么轻松快活了,心里好像背负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感觉好像是皇帝为了保护她而斩杀了自家骨肉一样。
老太太还在房里哀哀的哭泣,卫东书阴沉着一张脸劝说:“娘,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儿,或许就是咱们嘉儿的命,您老人家千万要节哀,别哭坏了身子。”
尤氏本是来劝说老太太宽心的,但见到老太太哭的伤心,她自己也止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卫东书怕她影响了老太太的情绪,便把尤氏扶出了房间。
几个小丫头搀扶着尤氏回房休息,路过莲花池,尤氏停住了脚步。这莲花池平静得如一面明镜,入了秋,花儿都败了,只孤零零的立着几支枯荷叶。
尤氏看着水面,不由得看呆了,回头看看赵妈妈,赵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尤氏房里的几个老人儿死得死,散的散,几个小丫头都是新来的,少不经事。尤氏为什么发呆,此刻怕只有赵妈妈一人知道。
赵妈妈挥挥手,示意几个小丫头都退下,扶着尤氏在莲花池旁的一块假山石上坐下:“姨娘是不是想起了那个淹死的花穗儿?”
尤氏叹了口气:“那次,会不会是我们太过分了,折损了阴德,所以都报应到元嘉身上了?”
赵妈妈沉默了,望着微微泛着涟漪的池水:“当年还是老奴叫人把她拖下去的呢,就在那儿,”赵妈妈指了指一丛水草,那人就站在水里,抓着她的脚脖子,把她拖了进去。夜黑风高,所以没人看见她为何落水。
尤氏觉得有点冷,这秋日的荷花池总有一种荒僻之感,坐在旁边觉得凉飕飕的。尤氏抱住赵妈妈:“赵妈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看着我嫁人,看着我生儿育女,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可这次,你告诉我,是不是我业债太多,才会报应到我一双儿女身上?”
赵妈妈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姨娘。”
“成臻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牢里,连尸首也看不到,如今他那坟冢里埋得不过是几件衣裳。元嘉好端端的,就被和郡王欺辱了,虽然如愿嫁了过去,却生不出孩子,一连两个,都掉了。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尤氏捂住脸,她这样做,又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两个孩子能有个好的前途?换做任何一个当母亲的,都会这样做,但为什么老天爷不报应她,却要报应到她儿女的身上?!
尤氏伏在赵妈妈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赵妈妈搂住尤氏,抚摸着她的鬓发,安慰着。
秋风冷冽,吹在身上有种刺骨的寒气,赵妈妈叹了口气,往莲花池里面随意的眺了一眼。
她一愣,转头又看了一眼,莲花池深处掩着一丛嫩黄,那是什么?赵妈妈觉得那颜色有些熟悉,便仔细看了看,可巧,她看清了,是一件家中侍女都会有的嫩黄衣裙。
谁的衣裙会挂在杂草里?那儿的池底不是有没过膝盖的淤泥吗?赵妈妈揉揉眼睛。
于是那件衣裙突然动了一下,好像下面有什么活物似的。
赵妈妈身子一颤,脸色惨白。
尤氏抬起头:“赵妈妈,你怎么了?”
“那,那那!”赵妈妈指着莲池里的那丛黄色,惊呼道:“那是不是个人?”
什么人?尤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丛嫩黄又拱了一下,尤氏倒吸一口凉气,腾地站了起来。
“什么东西?!”尤氏叫嚷道。
赵妈妈缓缓回过头。
其实尤氏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承认罢了,赵妈妈心慌,问道:“会不会是花穗儿啊?”
“花穗儿?!”尤氏惊叫一声。
那嫩黄的东西又拱了拱,飘出苍白如雪的长发。长发在水面飘摇一会儿,一点儿一点儿被抽回水底,连同那件黄色衣裙一起消失无踪。
尤氏吓呆了,颓然摔坐在地上,鬼,一定是鬼,花穗儿来找她报仇了!?
赵妈妈僵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神,手脚恢复了温度,她忙蹲下来扶尤氏:“姨娘,没事的,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尤氏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嘴巴张的老大,赵妈妈这才注意到尤氏的脸色,惨白如纸,比传说中的鬼怪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忙抓住尤氏的两只手,使劲儿晃了晃,想让她恢复正常。
摇晃了一阵,尤氏终于吐出两个字:“鬼,鬼!”
她随即激烈的咳嗽一阵,一股鲜血从腹腔涌了出来,直直喷在赵妈妈脸上,她往后一仰,眼睛也直了,手脚也冷了,像被人勾走了魂魄。
赵妈妈惊叫一声:“快来人啊!姨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