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兵?难道是上阁有什么问题?”容湛从架上抓起佩剑:“我跟你一块儿去。”
元熙宛然把他衣襟紧了紧,伏在他胸口,低声说道:“这一次,还真的要借助你薄情王的威风,不过不是现在。”
“那要我做什么?”容湛闻见她发间淡淡的一股脂粉气。
入夜时分,钟楼西早已经寂静一片,路上只有静街的士兵列队经过。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无色的夜色里显得格格不入。
忽然一阵嘈杂的车鸣马嘶,划破了静夜的长空。钟楼附近的几家店铺纷纷亮起灯火。但看到宗主府的府兵时,又纷纷退避到屋檐下。
秦顺用剑一指:“闲杂人等都给我退下,把上阁给我围起来!”
这一围不要紧,引得对面客房里的人都趁着脖子出来看。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一间食楼里竟然挤着四十几个汉子,地上杂乱的放着几个酒坛子,这四十几个人酒气熏天的卧在冰凉的地板,一床褥子,一层薄被便将就着睡下了。
后院还架着一口大火,火已经烧得很旺,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锅沿儿上结了一层雪白的盐层,好像初冬时分,水晶杯上结出的霜花。
这些人睡得很熟,连秦顺的砸门声也没能把他们惊醒,只是跑了后院那个烧火的。他很警觉,一听见外面嘈杂的声响,就跳墙跑了。
秦顺抓起木头勺子在锅边上搅了搅。
盐?!秦顺惊愕的掰了一点儿放进口中,齁得他龇牙咧嘴。容湛也掰了一块,舔了舔。天啊,终于让他找到了!
“殿下,这些人怎么办?”秦顺望着院子里已经被绳子捆成一个圈儿的汉子。一个个灰头土脸,自认倒霉的样子。
“把他们押解进京。”
“交给皇上处置?!”秦顺一愣,不由得啧啧舌。
要说这斗来斗去,终归是底下人的拳脚磕碰,这样的消失,还不至于要拿到皇上面前去说吧?以萧容湛的秉性,一旦要把事情端到皇帝面前,那就代表着,他要跟萧容深撕破脸皮了。
现在这个时候,总觉得时机不太合适。
“不,把他们送到上阁去。”容湛说道。
元熙的意思是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只要能把东林州这场私盐的风波赶紧翻过去,就算低个头也未尝不可。
容湛也暗自头疼,这个卢盛林表面上四六不沾,什么时候划到萧容深的阵营中去了?而且一伸手,就是这样一个大手笔。
“把仓库里的酒坛子都搬出来,是盐水还是酒,都给本王区分清楚。”容湛掸掸身边一个石墩,转身坐下。
秦顺一招手,宗主府的府兵便从如潮涌的从仓库里搬酒坛子,秦顺也跟着搬了一个。那酒坛子很重,重的出奇。秦顺忍不住拍脑袋,真傻,这盐比酒重,怎么早没察觉呢?
真正的陈酒已经被四十几个汉子分着喝光了,剩下的都是齁咸的盐巴水。
“神了,真是神了!”秦顺忍不住赞了一声。
“什么神了?”容湛问道。
“卫宗主啊!她怎么猜到这酒坛子有问题的?”秦顺满脸崇敬的望着容湛。
容湛微微一笑,半开玩笑的掩口说道:“无商不奸。”
商人的狡猾之处都是相通的,他能想到的,元熙也能想到。秦顺面上一怔,借着噗嗤一声,但他忙捂住嘴巴死死憋住。容湛笑着使了个眼色:“这话别说出去。”
秦顺撇撇嘴:“这可是殿下的把柄,往后就是我秦顺的护身符了。”
“说什么呢?”元熙从背后拍了他们一下。
“没什么。”秦顺嬉皮笑脸的望着元熙:“我们是说,这几个人可真能喝,那么多酒一顿就喝光了。”
“呸,满嘴跑舌头,你以为我没听见?”元熙傲娇的望着容湛:“说我什么来着?”
“夸你的。”容湛陪笑道。
“你这么夸人呐?”元熙眨眨眼,饶有兴味的望着他。
容湛认真的点点头。
“宗主,如今私盐的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只需要明天等这些人酒醒以后,过一遍堂就是了。”秦顺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保证这些人一堂不过就统统招供。”
秦顺的手腕元熙也略知一二,不说别的,就说他除掉卫元嘉孩子的这件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把事情做完了。而且手段狠辣,招招致命。
“你是要对他们动大刑?”元熙问道。
“不行吗?”容湛反问。
“当然不行。”元熙决绝的摇摇头。
卢盛林不是善茬儿,这些人虽然只是些小喽喽,但毕竟是打着他的旗号做事的。要是擅自把这些人折了,卢盛林能善罢甘休吗?闹不好,他反手又摆上一道,防不胜防。
对付卢盛林最好的办法就是安抚,安抚之后在加拉拢。商人重利,想必卢盛林也不会例外,只要利益得当,让他脱离萧容深的阵营也不是不可能。
“把这些人看好了,一根汗毛都不许少,囫囵个儿的还给卢老板吧。”元熙叹了一声。
“什么?”秦顺一愣:“这件事儿咱们就不追究了吗?”
“如果这件事是萧容深和高秉延两个人插手,那我们大可以借题发挥,但现在连卢盛林都掺和在里面,意义就大不相同了。”元熙有些惆怅,要是她能有父亲的一般手腕,这会儿也不必跟卢盛林示弱。
“有什么不同?”秦顺不解,容湛也听不明白。
“意思就是,没有卢盛林,这是咱们朝廷上的争斗,有了卢盛林,这是一场商人之间的较量。”
“那又如何?”秦顺又问道。
“如何?”元熙微微一笑:“我卫家是皇商,我卫元熙是皇上钦点的东林宗主。卢盛林不过是一个无官无职的草民,他的手下在东林贩卖私盐,我们竟然抓了半个月,传出去,会让天下商人笑话我们无能。他们会认为内府皇商被一个草民给耍了!皇上不希望看到皇商失去这份威信,懂吗?”
“我们虽然抓了半个月,但到底还是抓住了,不是么?”秦顺有些沮丧。
“不一样的,秦将军。”元熙决然摇摇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卢盛林在贩卖私盐。我们只抓住了些许喽喽兵,高秉延的人呢,卢盛林的人呢,萧容深的人呢?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这些人是受卢盛林或是萧容深指使的,到时候卢盛林会说,这些人贪财,欺上瞒下。他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那样我们就被动了。”
秦顺低着头不说话,虽然他也觉得元熙说的有些道理,但要他把这个斗上一场的机会白白扔到,他还是有些不舍。秦顺缓缓蹲在地上:“难道咱们真的忍气吞声啊?”
“当然不是。”元熙拿起一个小一些的酒壶,盛了一壶盐巴水,用泥封好:“这是我给卢老板的礼物。”
秦顺站起身,望着元熙:“把这个交给卢盛林?”
“没错。”元熙揉揉干涩的眼睛:“秦将军,叫线人把这个快马送到卢老板手里,然后再叫人把咱们东林州好好布置一番。”
“为什么?”秦顺傻傻的接过那坛盐巴水。
“因为咱们东林州要迎来一位贵客,京城的贵客。”
卢盛林!?秦顺惊愕的瞪大眼睛,他点点头,忙安排线人把盐巴水送到京城上阁。
容湛有点怀疑,凭一壶盐巴水,就能请动大名鼎鼎的卢盛林?这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万一人家卢盛林连看都没看一眼呢?
“他一定会来。”元熙笃定道:“因为我敢打赌这件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
“啊?!”容湛和秦顺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嗓。
“这件事,八成是高秉延打着卢盛林的旗号,安排人这样做的。一旦问罪,他就能够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卢盛林。”元熙狡黠的眨眨眼睛:“我还估计,卢盛林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碍于萧容深,忍了这口恶气。”
“哦?”容湛望向她:“这话怎么说?”
“高秉延一直看不上卢盛林,这是众所众知的事儿,他几次三番想借机整垮卢盛林,但都被卢盛林及时察觉。萧容深对卢盛林又恩,卢盛林看在容深的面子上,从不跟高秉延计较罢了。”
容湛惊愕的张张嘴巴,这件事儿,他竟然一无所知。他回过头,莫名惶恐的望向秦顺。秦顺也纳闷儿,为什么连线人都查不出的一层关系,却被元熙说成众所周知。
“宗主,众所众知的众指的是谁?”秦顺惶惑的望向元熙。
元熙一时语塞,刚才心直口快,只顾分析局势,倒忘了这事她前世的记忆。这一世,她本该不知道的。但说都说了,再反口,就显得更假。
元熙淡然指指自己:“众就是我。”
“你怎么知道的?”容湛一本正经的问道。
这一问倒让元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踌躇了一会儿:“二姐无意间见到的,她给我讲过。”
容湛反手在秦顺头上敲了一下:“一个姑娘都能无意间看到的事情,你们竟然查不出来?是不是都等着回家种地呢?”
秦顺愕然望着元熙,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臣这就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