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可贞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在莲池里喝了个半饱。太医喂了皂荚水,让她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干净。
她醒过来就一直哭,皇后遣平安来呵哄了一个时辰,也止不住。
平安被她哭的心乱如麻,要不是皇后吩咐,她才不想揽这桩差事呢。今日是和郡王的乔迁之喜,听说宴会整整办了九十桌,热闹非凡。皇上皇后也会去赴宴,这会儿皇后已经换衣裳去了,看样子是不准备带自己去了。
平安扁扁嘴,从容湛施了礼:“殿下,和郡王府的宴席快开始了 ,娘娘已在寝宫等您,您还是先起驾吧?”
容湛点点头,转身走了。
容湛一走,赵可贞哭的更凶了。虽说的容湛亲自下水把她拉上了的,但若不是容湛要抛下她去追那个女人,她至于往水里滑吗?还不是为了留住他吗?
赵可贞咬咬牙:“什么宴席,什么和郡王,讨厌!”
为了安抚萧容深,皇帝特意赏了他两座花园子,就坐落在他从前府邸的后面。萧容深又叫人拆了院墙,把两边打通,在这个基础上建了新的和郡王府。楼阁陈旧的统统重新上漆,连钉子都要换成新的,在太阳下能闪闪发亮的那种。
主人摇身一变成了王爷,原先的丫鬟婆子们也多了几分慵懒和戾气。
午时刚过,阳光曝晒得叫人睁不开眼,应邀游园的大臣命妇,小姐公子们都在房中纳凉,他府上的婆子们也惯在廊下闲谈取笑。
“我怎么就瞧不出什么贵气?不就是个商人的闺女吗?”老婆子将青瓷碟中一块饴糖咬了一口嚼了又将另一块递给坐得远些的丫鬟。
丫鬟没接,只从荷包中取了半块吃剩的槟榔嚼了:“怎么瞧不出?你这儿干的是粗活,人家那儿是金奴银婢,这不瞧出来了?”说着将槟榔汁吐在墙根。
“你个细柴棒,你把那脏东西吐在这儿,还得老娘我打扫不是?”婆子将手中半块饴糖扔在丫鬟裙摆上,啐了一口。
“怕什么,这种地方,咱王爷每天忙得什么似的,你打扫不打扫他也看不见。”丫鬟被槟榔渣卡住了喉咙,使劲咳了一声,吐出一块指甲大小,黝黑的渣滓。
“你没听见那些大人们议论,那女人还当上宗主了?”说着那婆子压低声音道:“皇上干嘛封女人当宗主?”
丫鬟见她愈发口无遮拦,便摆摆手,示意她隔墙有耳:“听说是皇上的私生女呢。”
婆子自是不信,嬉笑道:“又乱扯。”
“说什么呢?”应声,一个豹头环眼,满面虬髯,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背着走走了过来。
婆子丫鬟纷纷肃然,伏身跪下:“奴婢们参见高相国。”
来着正是当朝宰相高秉延。
“王爷呢?”高秉延冷然看着几个嚼舌根的下人。
“在,在书房里。”
高秉延哼了一声:“乱嚼舌根,谁给你们立的规矩?自己去管家那里领十鞭子。”他说完,推门进了书房。
萧容深正踩着脚架在书柜上找书,听见他刚才训斥侍女的话,淡淡笑了一声:“您老人家跟她们置什么气?都是一群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高秉延从萧容深手上接过几套书,放在下面桌案上:“我瞧那小丫头不错,做个‘美人盂’正好。”
美人盂,便是拿大活人来做痰盂。
尤其是高相国家的美人盂,取短钉把美人下颚钉死,让她们只能大张嘴巴,他似乎觉得把活人做成这种畸形审美的容器,是一件有趣的事儿。这样一来,这美人也活不了多久。但高秉延并不在意,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玩够扔掉就可以了。
萧容深头也没回:“喜欢就带走,值什么?”
高秉延倚在桌案上,淡然道:“殿下倒沉得住气,皇上刚颁的谕旨可过目了?”
萧容深扶着脚架跳了下来,拍拍手上灰尘:“知道了,看样子,父皇是想对我们动手。”
“动手?”高秉延一挑眉:“我看未必吧?皇上近来宣旨是越来越糊涂了,女宗主?老夫活了五十多年都没听说过。”
萧容深含笑道:“你看不起女人?”
萧容深话里有话,高秉延一愣:“什么意思?这女人有什么不同?”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看着不起眼,暗藏内秀。”
萧容深和元熙算是交过手,越西的药铺本来每年能有几万两银子的进项,被那个小丫头一搅和,生生削去了一半。萧容深虽然财大气粗,但眼看着银子赚不到,着实让人肉疼。
“这话怎么讲?”高秉延问道。
“别的不说,能让父皇看重的女子,能是一般人吗?”萧容深仍然记得那日在大殿上,皇帝决然不肯把她收入宫闱,现在看来,这个态度也就不奇怪了。
“未必,东林宗主府已经荒了十六年,皇上说是要复兴东林州,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然他干嘛不派个亲信?依我说,皇上这是做给老百姓看的,谁愿意收拾东林州的烂摊子?皇上是怕人说他误国,装装样子罢了。”高秉延说着,指尖划过笔架,引得四支毛笔摇摇摆摆。
“你是说,父皇就没想复兴东林州?”萧容深十指交错,陷入了沉思。
“有这个可能,如今皇上虽然没下令处死上官临瑞,却也没说要放了他。这就代表着,皇上还在犹豫,他一边想跟我们宣战,一边又不敢,所以派一个女人出来试试水。再说了,你看看皇上已经派到东林的人,都是些年轻人,没一个登高望重的,那些后生娃能成什么事?”
高秉延素来亲近老派官吏,尊崇些三朝元老,百家高足什么的,对这些年轻人从来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卫元熙这个小姑娘呢?高秉延眯起双眼冷笑一声:“把女人推出了做挡箭牌,亏皇上想得出。”
萧容深想了很久,高秉延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是啊,就算卫元熙再能干,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在这个是世界上是没有说话资格的,况且她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可要照这么说,派哪个女人不行,非要是她?朝廷里谁不知道,东林郡主是端亲王捧出来的。
这到底是给萧容湛拆台,还是在给他铺路?容深想不清楚。
“今晚上她来吗?”高秉延往嘴里送了块玫瑰饼。
“不来,明天父皇送她离京的时候,你大概就能见到了。”萧容深抬起头:“父皇是在防着我们的呢,他怕我们把人杀了。”
高秉延冷笑道:“防是防不住的,除非我不想杀。”
萧容深没回答他,运笔练字,他一笔字写得很好,刚劲有力。
“吕国昨日递了国书,说是他们皇太孙加冠礼。瞧瞧,人家哪头儿二十不到就已经做了五年的太子,咱们这儿还不知道大位将来传给谁呢。”
高秉延不以为然:“那管什么用?皇帝太老,皇孙太小,王爷又虎视眈眈。殿下难道没听说过一个笑话吗?使臣到吕国拜见皇帝,要签订结盟国书。守城将佐家有个小儿子,刚会说话,就问使臣,你们来吕国是要见谁啊?”
“当然见皇帝了。”萧容深笑道。
“对啊,使臣也是这样说,可孩子太小,不知道什么是皇帝,于是使臣就说,我要见你们国家权力最大的。于是小孩儿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要见的是药罐子!”
萧容深朗声大笑,将写完的宣纸揉作一团:“老皇上每天靠药吊着命,药罐子可不就是最大的?”
高秉延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上面赫然写着和郡王亲启:“这是昨日使臣私下里交给我的,他们倒是很乐意看到殿下接位。”
“哦?”萧容深撕开信封,读了一遍:“看样子,吕国这位皇太孙,未必能坐得稳江山呢。”
高秉延面上现了厉色:“殿下,这也不失为咱们的机会,能得到吕国的扶持也是好事。”
萧容深眯起眼睛,吕国的老皇帝看样子还能再撑几年,到时候究竟是四两拨千钧,还是千钧压垮了四两,都是说不住的事儿。他的前路,一点儿错都不能出。
萧容深将信笺提在蜡上烧了:“再等等,照我看,那个叫柏泉的小皇孙,未必比他几个皇叔差。让他们先斗,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殿下高见。”高秉延嘘声附和。
萧容深抬头望了一圈儿,这房间倒是装饰的华丽非凡,但再高大的房子,再秀丽的园林都抵不上一个有实权的差事。皇帝这一招棋下的俊,今天赏套宅子,明日赏匹骏马。看起来萧容深备受恩宠,其实还是无官无职。
没有权力的皇子就是个摆设,没人会真正看得起他,就像他这个郡王的封号,不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爵位,就是不值钱。还偏偏给了一个什么“和”字做封号,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笑话他兵不血刃得了个王爵。
“你去答复使臣,就说本王早已远离朝政,不愿插手邦国事宜。”他顿了顿,对高秉延说道:“父皇不想让本王离权力太近呢。”
高秉延神情愈发严肃,皇帝存心压制你,你就算有卫青之才,终究也会李广难封。
“殿下该想个应对之策,不能老是让人捂着。”
萧容深微微一勾唇角:“父皇既然喜欢本王不问国策,那本王就来个围魏救赵,真给他做个一字甩手逍遥王,从明儿起,本王就向父皇请旨,往后本王就随心山水,去四方游历去了。”
“游历?殿下,这个时候退,合适吗?”
“退?本王可从来没想过要退,这叫以退为进。本王游历四方,想在什么地方停留,就在什么地方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算住到东林州去,谁也抓不住什么把柄。”
高秉延一惊:“殿下的意思是,亲赴东林,给姓卫的女人一点儿颜色看看?”
“本王倒要看看,她究竟能蹦跶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