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花蝶看出了秋月的难堪,忙圆场道:“时候不早了,快入席吧。”
如冰这才放开秋月,与花遇春等人坐在一起。秋月、雨欣等小辈坐在一起。席间,司空曙强颜欢笑,不住默默饮酒,竟将自己喝到了六七分醉。
秋月不断偷眼觑他,却苦于不能亲自上前劝阻,心里暗自着急。
酒阑席散,花遇春亲扶司空曙去歇息。秋月暗瞅着祖父走了,悄悄来到司空曙的房间,叫了声:“叔公!”
司空曙睁开一双迷离醉眼,见是秋月,便道:“你不早点休息,来此做甚?”
秋月又心疼地喊了声“叔公”。
司空曙道:“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秋月道:“你不要听他们的,月儿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司空曙借着酒劲道:“我心痛就心痛在——我明白,他们说得在理!”
秋月听了,带着哭腔喊了声:“叔公!”
司空曙道:“你回去睡吧,我乏了。”说完狠心转过了身,不再理她。
秋月没法,只得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怏怏躺下睡了。
司空曙一觉醒来,感觉头一阵又一阵地痛,看看天色将明未明,索性瞪着眼不肯再睡,回忆起昨夜的情形。
秋月终究是要嫁人的,他不能耽误了她,若再这样相处下去,他怕自己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不如,早点离开她,让她好好去择个人嫁了,自己则独自躲起来了此残生。
这次去长安拜访过程琪后,若雨潇可以顺利入朝为官,那为海棠翻案,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他便可以放心离开了。
主意打定,司空曙才起来洗漱,刚整理完毕,秋月便敲门进来了。司空曙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跟你说。”
秋月本能地觉得一定不是好事,便道:“才记起刚才祖母打发人叫我过去,叔公等一下再说吧。”说完便欲走。
司空曙拦住她道:“你好好坐下,听我说。”
秋月眼泪汪汪道:“月儿的生辰才过,叔公有什么话,不能等等再说吗?”
司空曙听了,顿时心如刀绞,暗恨自己一把年纪,居然不如一个孩子,遂蔼然道:“你去吧,以后再说。”
秋月逃也似的出了司空曙的屋,长吁了一口气,却又禁不住心生忧伤,她知道祖母昨日的那番话,让她和司空曙,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生辰过后,大家便准备离开。如冰留秋月再住一段日子,秋月道:“家里有祖母在,月儿也放心,月儿下次再回来看望祖父、祖母和弟弟。”
如冰见她去意已坚,便不再强留。
于是,众人像来时那样,分乘三辆车,一路向南去了。
车内,秋月面色坚定道:“叔公不是有话要对月儿说吗?现在说吧。”
此时,秋月离自己那样近,加上已没有了彼时的冲动,司空曙竟有些张不开嘴。
秋月又道:“月儿知道叔公要说什么,叔公要回新绛了,是吗?”
司空曙听了,不禁低下了头,秋月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她。
秋月有点激动道:“你就那么在意祖母的话吗?你已经为她付出了半生,难道后半生,也要因她的一句话而改变吗?”
司空曙喃喃道:“不是因为你祖母……”
秋月气愤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掩饰!我知道我这样说对祖母很不敬,但是,月儿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你也忘了你跟月儿说的话,就因为祖母的一句话,你就要弃月儿而去……月儿早跟你说过了,月儿不嫁!不嫁!谁都不嫁!永远不嫁!”说着,哭出了声。
见秋月声泪俱下,司空曙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秋月又哭道:“在叔公心里,还是祖母重要,月儿这几年的心思,原来都白付了!”
司空曙听了,内心五味杂陈——也许秋月说得对,他只见了如冰一面,听她说了一句话,便去意坚决;可是,一直以来,他与秋月情投意合,也是真真切切啊!
秋月见司空曙不来哄自己,便收住了泪,更认定他对祖母旧情难忘,竟把一颗心,也冷下来了。
一路上,无论是吃饭还是住宿,秋月都对司空曙冷着脸,连局外人都看出来了。是日,在酒垆,胡娇悄声对秋月道:“叔公对你那么好,你怎么总是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啊!”
秋月不客气地回了句:“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对我好?他心里想对好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雨欣毕竟年龄稍长,早看出他俩已超出爷孙之情,便拍拍胡娇的手,替秋月解释道:“别在意,她这几天心情不好。”
胡娇也看出秋月这几天情绪不对,便不往心里去。
独孤弦对司空曙充满了同情,便道:“付出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这句话,却一下子点醒了秋月,她瞬间想起司空曙为她做的一切,便开始既气自己任性、给司空曙气受,又心疼司空曙的隐忍,不由得滚下泪来。
逐花蝶见秋月哭了,忙道:“别哭别哭,我也没说什么啊!”
司空曙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由她去哭。秋月想起这一路自己对叔公的冷淡,懊悔、心疼得要命,却又觉得自己也很委屈,便索性悲悲切切,哭了个痛快。哭够了,止住悲声,吸了吸鼻子道:“饭怎么还不上来,我饿了。”
司空曙心里暗笑道:“真是个小孩子。”
雨欣道:“没事了吧?哭出来就好了。”
秋月点头道:“嗯,心里舒服多了。”
大家吃完饭,又继续赶路。司空曙与秋月坐在同一辆车里,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久,秋月才道:“我哭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司空曙有意逗她开心,便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早见怪不怪了。”
秋月听了粲然一笑,又转喜为忧道:“即便是月儿哭成这样,叔公也还是要走吗?”
司空曙不想再让她难过,但有些事总得面对,便道:“是的,叔公打算从长安回来,便回新绛了。”
秋月听了,心内一凛,又想到强留无益,便冷冷道:“悉听尊便吧。”
秋月便不再说话,一路上,耳边只听得御夫扬鞭喝马的声音。
这一日回到桃园,司空曙下车后,对秋月道:“叔公想在桃园住几天……”
秋月听了不禁愕然,她还想着只要回到素心宫,他们朝夕相处,说不定她还能让他回心转意,如今看来,他是一点机会都不肯再给自己了,便无奈问道:“叔公要住几天?”
司空曙长吁了一口气道:“住到去长安吧。住在这里,方便和雨潇商量事。”
秋月心里暗道:“之前住在素心宫,也从未耽误你和雨潇商量事。”嘴上却说道:“好吧,月儿回去后,遣墨雨将叔公日常用的东西拿来。”说完,与其他人一一告了别,复坐上车,命御夫往素心宫的方向行去。
车驶出桃园,秋月忽然间泪流满面。她神情坚毅,脸色平静,毫无声息,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涌流不止。
回宫前,她将自己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收起了心内的悲戚。小兰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便问:“怎么只有宫主一个人?子曙呢?”
秋月没法回答她这句话,只说:“你把墨雨给我叫来。”
秋月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大一会儿,墨雨进来,深施一礼道:“宫主找我?”
秋月道:“你去将叔公平常用的东西整理整理,送到桃园去。”
墨雨回道:“喏!”
墨雨出去后,秋月将门闩好,一个人抱膝坐在了榻上。此刻,她谁也不想见,什么事也不能做,甚者头脑也无法思想,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静静待会儿,像一个长途跋涉后精疲力竭的旅人,只想好好歇一会儿。
司空曙在桃园,面对着众人强颜欢笑,逐花蝶明白他的不易,也觉得无法用语言来安慰他,只是默默陪着他清扫房间。
房间刚打扫好,墨雨就来了,带来了司空曙日常需要的衣物。司空曙想问问秋月可好,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逐花蝶明白他的心思,便有意对墨雨道:“你家宫主怎样?挺好吧?”
墨雨只有十二三岁,还不解男女之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这一段曲折,便直言相告:“看上去很不好,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谁也不让进去,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司空曙听了,脸色惊惶,将手中的东西扔在榻上,便要夺门而去。逐花蝶一把扯住他道:“冷静,冷静!秋月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只要想明白就没事了,你这一去,前面的坚持又有何意义。”
司空曙听了,觉得逐花蝶说得在理,便强抑下心头的冲动,对墨雨道:“你好好留意你家宫主,如果发现她有什么不对,速速来告诉我。”
墨雨听了,道了声“喏”,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