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之外,自林间忽地闪出一道黑影。他步子踉踉跄跄,像是一个醉汉一般,踩在地上的脚印或深或浅,颇显紊乱。显然,这是个受了重伤的人。
他走了许久,见那前面有一座草屋。这么晚了,草屋里却还亮着灯火。看着那自窗户里透出的点点光亮,他的心神才彻底的放松下来。却在这时,那草屋的门打开了,一女子自里面走了出来。她身着黑衣,只能模糊看到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待她身子微斜,屋里的亮光照出,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她不是别人,正是毒娘子。
毒娘子看向那不远处的黑衣人,面色忽地一变,叫道:“宗主!”
原来这黑衣人,却是西域邪宗之主魔图罗。
魔图罗扯下蒙着脸的黑布,但见他嘴角挂血,脸色惨白,却是有一缕笑意挂在脸上,那种什么都不在乎、却又充斥着霸道的眼神,那张如刀削般的、透着凌厉的面孔,又有几个女子能把持得芳心?只是他知道,他眼前的女子,却是真正的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多年来只是以下属自居。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否会有价值,他也不在乎会不会有。一往而情深,谁会想到这几个字说的竟然会是西域邪宗之主魔图罗?
“是谁伤了你?”毒娘子惊怒道。语气中也带着些关心之意。
魔图罗闻言,说道:“你终究是还是关心我的!”刚一说完,因心里激动,却又吐出一口鲜血。
毒娘子闻言,不由微微蹙眉,见魔图罗吐血,又不禁叹气一声,将他扶到屋里,道:“你受伤不轻,除了伽璘这等高手,谁能伤得了你?”
魔图罗冷哼一声,道:“伽璘虽是厉害,但他还没有伤我的本事。伤我的这人你也见过,那日在少林寺中,他与伽璘交过手。”
毒娘子回想起当日在少林寺的情景,面色又是一变,道:“那日他能与伽璘站成平手,但并不占不得上方,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变得这般厉害了?”
魔图罗苦笑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是不敢相信!”
“那你怎么会与他遇上了?还交上了手?”毒娘子问道。
魔图罗看向毒娘子,眼中闪过柔和之色,道:“我知道,当年你没有继承你师父的衣钵,心里很是不快。你师父百草老人的毕生心血,都在那本《百草经》上,所以,我想帮你拿回来。”
毒娘子闻言,眼中闪过无尽恨色,转而又是悲伤,道:“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拿回来。”
魔图罗苦笑一声,心道:“我这真是犯贱啊,罢了,其实早就知道你不会领情。只是药谷中有那人在,以你的能力,又如何能拿回《百草经》?再如何,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于是说道:“秃鲁在朝中虽然位置已经不低,但我怕他不是哈麻对手,不如咱们回大都去吧。”
毒娘子道:“此次自西域归来,我的目的便是那《百草经》。朝中之事,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你,这一点秃鲁算是得到你的真传,怕我是无能为力了。”
魔图罗再次苦笑一声,道:“在若邪宗里,你是唯一敢与我这般说话的,但我却又不能惩罚你。”
“宗主厚爱,飞影一直记着,待拿到《百草经》之后,便专心为宗门做事,不再多想,以此报答宗主恩情。”
魔图罗听了,心中无比刺痛,牵扯到内伤,不禁咳嗽了几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宗主身上有伤,您还是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毒娘子道。魔图罗自嘲道:“有伤又如何?你会在乎么?”
毒娘子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经此风波,风凌云、琼玉夫人商轻雨三人都没了睡意。琼玉夫人看了风凌云一眼,心道:“原来与我交手时,他已经让着我了。此子年纪弱冠左右,一身修为却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轻雨的眼光,果然不错。”
商轻雨见风凌云脸色微微发白,美目不由闪过担忧之色,问道:“有没有受伤?”风凌云眼中忽地闪过一抹精光,道:“以他之能,伤不了我!”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当世的五大绝顶高手,也不见得真的到了巅峰。你须谨记,谦虚谨慎才是真正的处世之道。”琼玉夫人说道。她这番话语,非是要在风凌云的头上浇冷水,而是作为一个长辈的谆谆教诲。此时此刻,她俨然已经将风凌云看作是自己人。
风凌云知道,少林寺中的渡还、渡生等几位神僧、沉浮宫中的秋末枫、卓寒离等人,都不会下于伽璘等人。沉浮宫中三大长老以及那位神秘的宫主,其武功之高,更是不可揣测。琼玉夫人是长辈,其话在理,他当虚心接受,于是便道:“前辈教诲的是,晚辈定会谨记于心!”
琼玉夫人点头,忽然又道:“我听轻雨说你还会弹琴?”风凌云疑惑的看了商轻雨一眼。商轻雨却是脸色一红,低下头去。原来是风凌云同她说过学“八道真解”之事,那时候苦于没有一把琴。否则定要风凌云弹上一曲,解她好奇之心。那日琼玉夫人将她叫入房里,与她说风凌云的事。她生怕琼玉夫人会看不起风凌云,于是便把风凌云给夸上天。琴棋诗画、诸子百家,在她的口里,风凌云简直无所不能,比沉浮宫的创派祖师江湖怪人、石柏宇、宫玄静等人都还要厉害。
风凌云点头道:“晚辈略懂音律,但却不入道。”
琼玉夫人闻言,却是一笑,道:“无妨,今夜反正也睡不着,不如你来抚上一曲如何?”
一场大战,风凌云消耗不少,这三更半夜的,琼玉夫人却要他弹琴,这想来也是荒唐之事。不过琼玉夫人是长辈,又是商轻雨的师姑,风凌云怎敢不从?只听他道:“前辈有命,晚辈怎敢不从?”
琼玉夫人笑道:“音律一道,须得一切从心,你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风凌云是真的摸不准琼玉夫人的心思,只是说道:“不敢,晚辈只是怕技艺拙劣,入不得前辈耳。前辈肯听晚辈奏琴,晚辈又怎会不愿意弹?”
风凌云与商轻雨来到琼玉夫人的琴房。这是处在栖月居一楼处的一间临着湖水的屋子。窗户临水而开,琴桌便摆在那里。琼玉夫人道:“这把琴乃是我的一位故友送的,虽不是什么名琴,但并不比名琴差。”
风凌云却是心想:“你说的这位友人,恐怕非沉浮宫之主莫属吧。”说道:“不知道前辈想要听什么曲子?”
琼玉夫人却是看向身旁的商轻雨,笑道:“这你得问轻雨。”以琼玉夫人这等人物,又如何真的想去听风凌云弹琴?那只是商轻雨在她面前透的一点小心思。她衷情于此道,知琴一道若无知音,也只是对牛弹琴,以为风凌云也是同她一般,若不是情感不至,不遇知音便不弹琴,是以才要风凌云弹的。其实风凌云并不像她想的那般,他做事向来由着性子。不在乎什么,若是商轻雨要他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犹豫一下。是以今日琼玉夫人此举,其实是多此一举。
商轻雨听到琼玉夫人言语,一时也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呀,你要他弹什么曲子?”琼玉夫人说道。此时她看上去面带笑容,但心情却是颇为沉重,其实她也猜到今晚那黑衣人是谁了。此时她的脑海中,三十年前的一些往事一一浮现。那时候的她,不过桃李之年。虽是女子,但争强之心却是不下于任何同龄男子。那场药谷的传人之争,是她赢了,可是她也输了。而今三十年了,飞影已经不是在当年的飞影,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娘子。三十年之间,飞影每十年便来药谷挑战一次,每一次她的毒功都突飞猛进。虽说医道毒道一念之差,可她一直以来,都是将心思放在医道之上。又过去十年,她还能一如既往的胜过飞影么?若是这次败了,《百草经》将落入飞影之手,百草老人一生小二心血,便是要毁在她手里了。她心中不由自语:“一个人的琴声,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轻雨,这或许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商轻雨脑海中浮现无数曲子,但却是都觉得不值得让风凌云弹奏。风凌云这时坐了下来,拨动琴弦,古沉典雅的琴声响起,穿透朦胧夜色,冲向九霄。
琼玉夫人闻此琴声,终于动容。历来琴声以沉雅沧桑而动人,非是知音者不解其中味道。而风凌云的琴声,却是空旷而深远,其间像是压抑着一股极难表达的激烈情绪,像是一只关在笼中的猛虎一般,一旦破笼,当要翱翔九天。
风凌云所弹奏的,非是谁的曲子,而是心中有感,随意而动的情感。在这时,他眼眸微微闭上,十指绕动,在琴弦之上成节律而动。他似乎不是心里有什么曲子而是弹出什么,而是弹出什么样的曲子之后,在他心里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