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道教南宗的归真殿中,周德兴同往常一般将大殿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座大殿,乃是云华真人独有。平常就算是掌门上阳子,要来这归真殿,也要先向云华真人禀告。周德兴作为云华真人的唯一弟子,辈分与掌门同辈,平日里除了练功、学卦,便是打扫这归真殿。
落日时分,周德兴走出了大殿。归真殿处在华顶峰最高处,乃是观看天台盛景“华顶归云”的最佳之处。周德兴站在悬崖边上,望着翻滚不休的浮云,心中一片祥和。这些年来,他随云华真人修道,心境愈加厉害。他本要随着云华真人出家的,可云华真人说他不属于道门,待时机成熟,便要下山去的。
“浮云日日如此,你可看出些什么?”后面一道声音传来,温和如暖阳,令人浑身舒泰。
周德兴面带笑容,答道:“大殿日日洁净,师父又为何每日都要我去打扫?”
来人正是云华真人,他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仿佛多年以来,岁月从未流失。只听他又道:“人每天都要吃饭、睡觉,每日如常,没有谁要你去这样做,你为何又要去做?”
周德兴眉头显出疑色,而后再看了那翻滚不休的浮云一眼,道:“徒儿似乎懂了!”
云华真人点了点头,道:“时机到了!”
周德兴闻言,身子不由一颤,叫了一声:“师父”云华真人向他摆了摆手,道:“这些年来,我不仅教你武功,也教你算卦,武功强身健体,算卦那就是泄露天机,不知道你到何境界了?”
周德兴摇头道:“这些年来,徒儿遵从师父教诲,武功之道强体,徒儿自认为勉强可以。至于算卦一道,徒儿却是什么都不懂!”
云华真人闻言,不由叹息一声,道:“徒儿啊,天机向来莫测,十算九不准,准了以后,那就不是你我凡人之躯可以算的了。其实这一道,并不是什么鬼神之道,也只是用一些规律推测事物的发展罢了!”
周德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云华真人接着道:“万物运行有律,人也是如此,我等能借着自然规律,察觉出一些走向,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命者,人所禀受也,但为师不赞同,为师认为,命是万物向人叩首。可这些都是一般规律,但万法善变,一切皆是不可说!”
周德兴听得迷糊,他摇头道:“师父说的,徒儿一点都不懂!”
云华真人笑道:“不懂也不是坏事,你只要记住,随着本心去走,一切皆从自然即可。还有,平生功名如烟云,该舍时就舍!”
周德兴点了点头。云华真人又道:“你明日便下山去吧!”
周德兴不知道云华真人所说的时机是什么,第二日早上,便收拾行李下了天台山。云华真人望向周德兴离去的方向,不由想到昔日于土地庙是见到的周德兴。那时候的周德兴,懵懵懂懂,什么事情都以朱重八和汤和马首是瞻。多年过去,如今的周德兴已能独当一面,胸藏丘壑,不知道再相遇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你终究是不明白道家真谛之所在,这也是当初我未答应你出家的原因。功成名就日,便是身退时,但愿你能记住为师的话,否则家破人亡,也是在所难免啊!罢了,为师平身致力于洞察天机,但到了此刻,才越发悟通天机之不可测,也许一切顺从自然才是最好的!”云华真人一拂拂尘,转身走进归真殿去。当此之时,但见天边云彩绚丽,变化莫测。
周德兴自上了天台山之后,平生便只下过两次山,皆是因父母过世。如今下山,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天下之大,竟不知道该往何处而走。此时此刻,往昔经历于脑海中浮现,他脸上出现温和笑容,便向着孤庄村的方向去了。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这是此时此刻周德兴的真实写照。他走进孤庄村,步子沉重,似乎每踏出一步,便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似的,来来往往的村民已经将他当作了陌生人。
时过境迁,原来曾经的故乡,自己也成了路人,周德兴心中颇是苦涩。他向着曾经的家走去,步子不由快了些许。待走近时,却见那曾经的几间草屋,因没有人住和时常修理,柱子早已歪斜,屋梁早已腐朽,处处透着荒凉之感。
周德兴伸出手去,颤抖着的手向着屋门推去。柱梁早朽,屋门何存?只见那屋门在他的推力之下,倒在地上,摔成几块。周德兴只觉鼻子发酸,热泪早已在眼眶中打转。多年修行,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古井不波之境,能坦然面对世间一。,如今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将那些过往都沉埋在心底。一旦爆发,便如今日这般,似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脑海中父母的音容相貌浮现,多年未尽子孝之责,心中愧疚万分。
过去几个时辰,周德兴收拾情绪站起身来,终还是走出了孤庄村。这日傍晚,周德兴行至一处山下,身体困乏,便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食用完干粮,又拿出水壶,待要饮水时,山上忽然传来悠扬钟声。
天色已晚,他本打算就在此地将就一个晚上。对于他这种行走江湖的人来说,风餐露宿是常事。当然能寻到舒服安逸的栖息之处,那自然是最好。当那悠扬的钟声于山谷间传荡时,周德兴已站起身子,向着山上走去。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古寺,处在群山之间,似乎与世隔绝。悠扬的钟声若绵绵江水,与天地间回荡不绝,似能唤醒世间名利客,洗涤世人烦躁浮华之心。周德兴走近古寺,才看清楚那已有年代的门楣之上,刻写着“於皇寺”三个大字。
“於皇寺?”周德兴眼中射出两道精光,细细品嚼“於皇”二字。在这时,寺门洞开,有僧人迎出。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光临敝寺,有何见教?”为首的僧人大约在六十岁左右,面色慈祥。
周德兴忙道:“不敢,在下周德兴,一个江湖行客,因在山下听得钟声,便循着走上来了!”
老僧闻言,干瘪的双眼微微一睁,道:“施主是循着钟声上山的?”
“不敢欺瞒大师,的确如此!”周德兴话语有理,颇是谦逊。
老僧了点头道:“既是如此,施主也算是有缘人,请进寺一叙吧!”
周德兴跟着老僧走进寺庙,交谈中才知这老僧竟然是於皇寺的住持。周德兴言语间更加恭敬,住持给他安排了一住处,然后又命人送上斋饭。
斋饭虽是简单,但周德兴多日食的都是干粮,此时能吃上一口热饭,当是爽口。用斋之后,周德兴便在寺院中逛了一圈,待走到后院时,却见有一片塔林映入眼帘。周德兴正要朝着那里走去,却有一僧人阻止道:“此地乃是敝寺禁地,外人不得入内,还请施主止步!”
周德兴只得停下脚步,向着塔林望去。此时即将入夜,天地间一片朦胧,隐约间,周德兴见有一僧人拿着扫帚,正一遍又一遍的打扫着塔林。周德兴不由想到自己在归真殿里也是如此,就算是大殿中一尘不染,但他每天都得打扫,想必这塔林亦是。
周德兴微微摇头,而后便离去了。第二日早晨,钟声响起,周德兴也起了,众多僧人在做早课,周德兴站在一旁观看,僧人们的诵经声传入耳中,心中祥和宁静。他于归真殿待了许多年,对于这种生活,倒也适应。
正午时刻,他又走到塔林,见那僧人竟然也在打扫塔林,昨晚他虽然没有见到那僧人的面貌,但却是认得他的背影。
周德兴心中顿生疑惑:“早课时分,可是没见到这个僧人做早课,莫非他不用做早课?”如此过去多日,不管是正午还是傍晚到塔林。那僧人都在塔林中打扫。天天如此,不管是刮风下雨,或是阴天晴天。
周德兴对这僧人顿时来了兴趣,这日正午,他又到了塔林,等在入口之处,他要等这僧人出来。只是半个时辰过去,那僧人依旧在扫地。周德兴不由向着那看塔林的僧人问道:“小施主,敢问这扫地的大师······”
那僧人向着塔林望了一眼,道:“不要理会他,他就是一个疯子!”
这时,却见一个小沙弥急冲冲的跑来,对守塔林的僧人道:“这是朱重八师兄的信!”
守塔僧人不耐烦道:“这信是哪里来的?”小沙弥道:“是一个怪人送来的,住持说将信给朱重八师兄便是了!”
“你把信给我,我去给他!”守塔僧人说道。
小沙弥将信递给守塔僧人,道:“如此便有劳师兄了!”
守塔僧人拿着信走进了塔林,只剩下周德兴呆呆的站在那里。自土地庙一别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朱重八和汤和等人。多年离别,如今却以这种场景重逢,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与他相认,迷迷糊糊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