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东城看守所。
律师会见室里,杨律师把沈洪的那段录音播完,再把沈洪的意思表达清楚,江成伟双手戴着冰冷的手铐,气得全身颤抖,却无处发泄。
他抓住会见室窗口的铁栅,生生拽住,手指上压出印痕来,牙齿咬得磨磨声响——
沈洪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把公司交给我”“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正好中了暗中人的圈套”“我带她离开东城”……
“沈洪!沈洪——”江成伟咬牙切齿,低吼咆哮如怒气冲天的狮王,却又无能为力。
沈洪掌握了他所有的弱点,他的软肋,就是方紫苑!
尽管他无计可施,却仍不忍让方紫苑去当出头鸟。
那暗中的人明显就是冲他来的,冲他的财产而诡计丛生。
他庆幸自己遇上了方紫苑,因为她,他心甘情愿把自己辛苦经营多年的一切给她,却没料到,恰恰如此,可能还有希望保住他的心血。
方紫苑虽有能力,但他不想让她受伤害,宁可自己失去所有,也不想让别人伤害她。
沈洪说得对,沈洪赢了,至少现在赢了!
从在断天崖那一跳开始,他已经感觉到,只要方紫苑活着回来,她的整个心整个人都会追沈洪而去。
“江总,您别生气!”
杨律师小心翼翼,唯恐触怒江成伟,而且此刻他正在气头上,“沈洪说得对,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论,这都是对公司的最好选择。何况公司在方小姐的名下,又有李梦颖小姐从旁边监督,他不敢轻易侵吞公司的财产!”
江成伟仍怒不可抑地抓住窗框,摇得铁栅吱吱嘎嘎直响。
“沈洪!沈洪!”
他看向窗外,有心无力而怒火熊熊,“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地还你——”低声嘶吼,牙齿准备咬碎似的咯咯直响。
“江总……”杨律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会面的时限就要到了,江成伟却迟迟不给出答复。
他心急如焚,“沈洪说,只有将房产抵押,有了钱,才能找个比我更懂刑事诉讼的律师,他现在也没钱,方小姐……”
“不用说了!”
江成伟猛然断喝,声嘶力竭,“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你让他去吧,让他去吧,我同意!我同意!”
他却异常暴怒,双拳紧攥如锤,狠狠的击打在会面桌上,“他要是敢有一丝错漏,让方紫苑再受伤,我出去后绝不轻饶他!”
“好!好……”杨律师诚惶诚恐,胆颤心惊,心底暗暗松一口气。
江成伟说出这番话,说明他怒归怒,头脑依然十分清醒。
“那我这就回去,让他尽快办理,公司也早点恢复正常……”
“滚!滚!滚——”江成伟绝望如坠入阿鼻地狱,仰望苍天,痛恨这个苍天,待他如此不公!
老天既然让方紫苑出现,为什么不能早一点?!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偏偏让他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时候……
听到那么大的动静,看守所警急速走进来,却见到江成伟蹲在地上,抱着头,身躯抽搐——
他抬头后,膝盖上一片湿暗,隐约似是泪痕。
“杨律师,说完了吗?时间到了!”
两个警卫毫不客气,上前一左一右,把江成伟夹起,迅速带走了。
杨律师微微点头,却还在原地呆呆地站着。
这么多年,他认识江成伟这么多年,江成伟一直那么强悍霸道,毒蛇一般的冷静自制,从来没有这样,竟然失控流泪了!
他明白,江成伟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用情,以至于为了她可以容忍所有,包括“敌人”对自己的侮辱和伤害……
默默地想着,杨律师收拾东西,离开看守所……
东城,“唯一茉莉”的商业大楼里。
我专注于自己的绘画作品中——
一张又一张,是啊,太好了,满满的幸福感,愉悦跳动在我的纸上,一幅幅画面跳出来,一个个活力四射却沉稳不凡的男人,正是“一叶舟,千帆过,万重山”!
看着画出来的一个个形象,我激动不已,急忙上楼去找裁缝师傅,我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我的服饰作品……
“你画的都是什么呀?!”
刘老师傅是我一向最喜欢的裁缝师,他总能很准确地理解我画的东西。
因为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有太多时间画剖析图,通常只有成品图和尺寸,刘师傅凭经验就能帮我做出来。
这次他却犯难了,一脸迷惑,“紫苑,你这个太难了,最好多画几张展开图,这样我才能明白你要怎么做?”
我想了想,拿起随身带的铅笔,从那画好的成品图下抽出几张白纸,速写几张侧面展开图,解释:
“你看,这面,从这个角度看,它像一叶轻舟,很飘逸。”
我又画一个正面展开图,“这个角度,它像千帆徐徐,动起来就有种千船齐飞的感觉,”又画了衣服的展开图,“你看这个,气势凛凛,像不像万重山?”
刘师傅愣了半晌,似有所悟,不停琢磨着,想了又想,说:“不行,这个,你得跟我下去一趟,费不少材料,我们一起跟王姐说说!”
“好吧!”看来是我比划半天,刘师傅未能完全理解,我只能跟着他下楼……
王之云的办公室里。
沈洪依然优哉游哉地喝着茶,从哪里弄来一包花生米,兀自在那里嚼着,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完全不把我的行踪放在心上。
王之云和设计助理曾杏芳跟刘师傅讨论半天,又听我比划一遍,结果,这几个人还是一头雾水。
我想,也许这根本实现不了,亏我想了半天才想得出这个点子来,看来要白费了。
正当几个人费尽心思琢磨时,沈洪起身来到我们身旁,好奇地观察已经被我画得乱七八糟的图。
他若有所思,恍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到王之云身旁,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一时间,王之云目瞪口呆,好久才回过神来。
王之云完全不理所有人的目光,直接将我的所有图稿一并拿走,带刘师傅即刻离开,上楼去了。
我和曾杏芳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沈洪浅浅一笑,拉起我的手,轻声说:“走吧!天晚了,我们回家!”
他帮我收拾纸笔和白板,放到办公桌上,拿起我的手提包,拽着我就往楼下走……
“嘿!你到底跟王姐说了什么,她怎么就那样走了?”
我和沈洪乘坐电梯,手拉手往下行,我不禁好奇地问。
沈洪神秘一笑,轮廓分明的脸侧转,扫了我一眼,星眸微动:“我说你是给我设计的,管它多复杂,试做出来就知道了!”
他笑容洒脱不羁,“我说你,非设计那么复杂的,除了我,谁穿那玩意儿,就你王姐还稀罕得像宝贝似的,哈!”
他开心爽朗地笑着,十分得意。
“只是线条有些扭曲,哪里复杂了?!那不是你憋足了劲坐在那里等我设计?!”
我假装忿忿不满,横眉瞪他一眼,“要是嫌不好看,不穿就算了,回头我找个大宠物狗穿去,保证没人笑话!”
“哈哈哈,又被你损了个彻底!”沈洪竟大声笑出来。
此时我俩走到大厅中央,听闻这朗朗大笑声,许多人不禁望过来,脸上尽是莫名奇妙。
见状,我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将他拉出厅外,朝公交站走去……
公交站。
此刻正值下班高峰,站点上等车的人很多,我看了一眼我俩要坐的车次路线,正好前方驶来一辆车,我急忙找出零钱,准备上车。
沈洪也许是许久不坐公交车,伸头四处张望,未及反应,大巴士车就停在他眼前,被我一把拽上车。
我所住的地方比较偏远,在这里上车的人不多,但车上的人却是挤得满满当当。我身后没人上车,车门即刻关上,开走。
车门口也挤满了人,我和沈洪毫不容易挤进车内,我急速投币。
沈洪往里一看,见是人头攒攒的阵仗,夹住我像夹住只小猫似的往里面挤。
沈洪个子又高又大,经常锻炼健身,体力更不在话下,硬是从挤得密不透风的过道人群中“杀”出一条路,直冲后门,话也不说。
人们狠狠瞪了一顿白眼,抬头一看,偏偏又见沈洪这么大个子,敢怒不敢言,都给他让出路来。
沈洪把我夹着直冲到后门门口,看也不用看,已然明了,后面肯定也没有位置。
他扎马架在门边的扶手柱边,一手夹着我,一手扶住柱上的横杆。
许多人看他这架势,纷纷又投来异样的目光。
不仅我有洁癖,沈洪的洁癖好像更严重,似乎想到这扶手被千人万人抓过,上面爬满了看不见的成万上亿细菌。
公交车奔驰摇晃中,沈洪勉强站定身形,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嘴角微弯,却细微地不停颤抖,让我忍不住想起他吃酸时那古怪的样子。
我使劲地憋住笑意,沈洪低头一看,见到我脸上的神色,顿时就不乐意了,嘴角抽动着,绷脸问:“你笑什么,不是叫我体验民间疾苦,这样满意吗?!”
我失声笑了,身体紧贴着他,被人群挤着,他的长臂搂着我,与旁边的人隔开微乎其微的距离。
我冷眼扫他一眼,轻声说:“照你这意思,我们都是俗人,你就不是人呗!”
这话一出,立刻招来旁边更多人的注视,眼神奇怪如看猴戏。
沈洪即刻做一个噤声的眼色,我忍住笑,闭上了嘴巴,看着他那离谱夸张的表情,心里的花如同涟漪般越漾越大……
过了一站又一站,越临近郊区,公交车上的人就越少,终于,又到达一个站点,我身旁出现一个空位,其他人都有位置坐了。
车刚离站,空位旁边的两位大妈和几位乘客就朝沈洪看过来,其中有位脸色红润、头发半白的大妈冲沈洪叫:“嘿,你是沈洪吧?”拍了拍她旁边的空位,“来来来,叫你女朋友过来坐!”热情程度不言而喻。
被人认出来,沈洪脸上尴尬如被牛拱,瞬间微微一红。
看来,现在东城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往日在电视各媒体上频频曝光的富家大公子此时落难了。
沈洪并不介意,赧然看了我一眼,放开我,抓住我的手臂扶着我,轻声说:“那你过去吧!”
我望了那空位一眼,座靠背上明显地写着几个红字:“老弱病残孕”。
我微噘嘴角,瞪向他,面无表情:“我不去,你看上面的字,很明显,我一样都沾不上,你要想坐,那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