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洪也有些愕然,但脸色神速恢复正常,平静沉稳,压低声音说:“阿前,我记得上次你也参加了搜索紫苑的行动,你怎么会没事?”
原来是江成伟提起过几次的阿前。
程前理脸色发青,一时失言,旁边的于漠河见状,急忙上前来,替他解释:“阿前是江总身边唯一一个没有案底的人,所以留在公司重用。江总公司的事大都是由他监管,那天晚上他也出去了一阵,不过很快就回来了,没在继续跟踪方小姐的队伍中,所以就没事!”
程前理勉强恢复正常神色,仍然诚惶诚恐:“沈总……江总找到了方小姐的踪迹后,就让我们这些厂区的人回来,说怕万一出事,这里得有人挺着……”旁边的几个人听罢,都低下了头,似乎都为江成伟觉得可惜。
沈洪面对众人,平静如常,一贯的恢宏气度,朗朗地说:“请大家不要质疑我的诚意!我知道你们在想江总与紫苑的关系,我看在江总救了紫苑一命的份上才来到这里,等把他的事情处理好,我就会带紫苑离开东城,领锋药业等一切交托给李梦颖小姐监管,我相信,这样你们应该都放心了吧?”
众人愕然!
当然,我和江成伟、沈洪什么关系他们管不着,他们更关心自己未来的命运。沈洪如此坦言,虽然大家知道他眼下也是境况不佳,可这么毫无私心的人,确实少见。
惊呆片刻后,程前理持着犹疑态度,做请势:“既然这样,那大家就里面请吧!”转向我,“方小姐,江总不在,那这个大局就由您来主持,请!”
我点点头,和李梦颖一起,招呼诸人进入那间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很大,东西两面都是大窗,室内最中央是一个大长方会议桌,主位面朝南,旁边围着椅子,大桌子四周呈圆拱状围绕中心向四面铺陈桌椅,整个会议室里众星捧月般,应该是平时开大型会议的重要场所。
众人各自就位,围着中央大长方桌坐下,我理所当然地坐到主位上,沈洪坐在我的右下首,李梦颖坐到我的左边。
沈洪旁边是于漠河,李梦颖旁边是程前理,然后是冯秘书,其他人也分别按顺序坐下。坐定后,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我身上。
我知道,此刻不是隐忍谦卑的时候,我必须站出来挑起这个担子,无论人犯了什么罪,江成伟办这个药厂的初衷是善意的,我必须保住它,让它回到正轨上。何况,我的身边还有沈洪,还有李梦颖这样的好朋友。
想着,我看了沈洪一眼,沈洪也正视我,眼神里满是柔情和鼓励。
我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心下无比平静,从容地说:“我们人虽然少了点,但有些人走了也好,我们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开始!”
十几个人也平静地看着我,“请从于总开始,慢慢地,跟我解释现在公司的情况,把所有知道的和所想到的问题一一说出来……”说着,我把随身带的笔记本和笔拿出来,准备记录。
其他人静静地听着,于漠河十分慎重,致意后缓缓地说:“那我就先说说我们眼下最急迫的事情吧!”
他稍稍停顿,似乎心情抑郁,“自从江总和他身边的那么多兄弟被抓后,刑警又来搜查园区,闹得人心惶惶。一开始,只是少部分人提出辞职,后来没几天,不上班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结队来索要工资,闹得工厂没办法正常上班,很多人没辞职,直接不干了,都来索要工资;”
他喘了一口气,声音更低沉,“工厂被迫停工,江总又不在,我和阿前商量,让财务支出一部工钱,让工人散了;谁知道,这一来,许多人都认为领锋干不下去,要倒闭了,许多原料供应商也纷纷上门讨要货款。那原材料堆积在仓库,没来得及加工,江总的帐户又被冻结,我们把仅有的流动资金付了工人工资,账上就没有什么钱了,哪里结得了货款。许多供应商又围攻仓库,把原材料和刚生产出来的药品都抢空了!”
他无望似的抬头望了我一眼,声音微弱,“现在,许多欠我们货款的经销商都认为领锋要倒闭了,故意不结货款,大都抵死赖账,现在又没有人手,更追不到货款,公司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毫无办法,也无事可做,就在这里守着……”
我认真地把于漠河所说的按条理记录下来,望向他旁边的三个药师,平和如常:“屈教授,请你来说说,还有什么情况?”
屈教授已经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医师,半头白发,却还精神抖擞,双目炯亮地望向我,一字一句:“我平常负责药方的研究和配制,配合医院的临床实验,现在,医院已经全部下架我们的药品,要求退货,临床实验的也被迫中止了,我们去谈也没用,一听说是我们公司的人,医院都拒绝不见!”
一个一个说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
我一一记录后,转向程前理,平静地问:“前哥,我们来的时候,见园区还有些人在巡逻,以目前的情况,我们还能召回多少人?”
程前理似乎对我由生以来就有种畏惧,眼神闪烁一下,才说:“以前追货款的事,都是阿勇他们负责,用的有点像黑社会的手段,没人敢欠咱们货款。但现在不一样,阿勇他们进去了,而且都是有案底的人,恐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们剩下的这些人,那些经销商根本就不当回事,抵赖着就不结账了,公司又没钱,货也没了,恐怕没有多少人会回来了。”
我沉稳如故,望向古厂长几个人,缓声问:“几个厂区情况怎么样,都是这种情况吗?”
三个厂长默默地低下头,广东区的罗厂长仰起头,无奈地回答:“广东厂区比总厂这里更糟糕,公司没钱,工人罢工走了,货被抢空,厂区的承包地租金没到期,就被当地法院查封,法院发出通告,要结清工人工资,否则工厂生产设备就要被拍卖来充抵工人的工资!”
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大家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再说话,沈洪锐利的双眸将众人扫了一遍,目光落在仓库主管胡运平的身上,朗声问:“胡主任?”胡运平低垂的头抬起来,满眼神伤地望向沈洪,“请问一般原材料你们是如何进的,通过什么样的渠道?”
“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胡运平打起精神,耐心解释,“刚开始,我们用跟其他药厂一样的方法,从专门收购药品原材料的供货商那里进货。前两年,也就是江总那次被陷害通缉后,有部分供货商停止给我们供货,江总被逼得没办法,一方面从别的药厂那里高价调货,保证正常生产的同时,着我们的人从药农那里下手,效仿清风楼的做法,做订单供货,签定保密协议,这样,药农保证了货源充足,我们收购价格虽然比其他收购商偏高些,也好过从其他药厂那里进货,价格高而又被动。现在确实还有订单的货还没收,但公司也没有这个钱了!”
沈洪又转向屈教授:“请问屈教授,那医院的销售渠道又如何,你可清楚?”
屈教授摇了摇头:“我们药师的主要工作是与医院联系药品的使用情况,要说拓展销售渠道,”看向旁边的于漠河,“这个于总最清楚!”
于漠河看了看屈教授,再转头面对沈洪,一脸苦相:“江总出了事,有些事想瞒也瞒不了了!”
他轻叹了一声,微微低头,又看向我,目光幽暗,“江总从来不让我们说,那销售渠道,大都是他带人去开发,我们负责维护。有些他不说我也知道,他们应该是贿赂了医院的领导,否则在这个行业里,药品根本就进不了医院。那些个药店,销量还不如医院的十分之一!”
他微停顿,脸色更黯淡,“这也不能全怪他,整个行业大都是这种情况,即使是正常的招投标,如果没有关系,我们也会被潜.规则踢出来。上次江总被陷害,正是因为医院的那个大批量采购招标项目,把我们公司挤了出来……”
他转向沈洪,目光的无奈如幽深的海无边无际,“一个项目,包括医疗器械,招标总金额上亿,谁不眼馋?!”
沈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再次转向屈教授:“屈教授,难道从你们和医院的交涉中,没有发现其他的什么办法,可以让药品不通过医院领导的批准,能到达患者的手上?”
屈教授脸色也不好看,十分为难的说:“药品肯定是医生开出来的,医生也只能开医院里进的药品,这是理所当然!”
他微皱眉头,“曾经,我们也按江总的意思,研发了一些低成本又有效的好药品,谁知道,放在医院里根本就没法流通,医院同样把价格抬了上去。另外,药店里也不把这种放在货架上,嫌价格低廉没利润,我们也没办法,只能换包装重新定价,重新上市。曾经,有医生偷偷地给患者开过我们的低价药品,让病人自己到药店里去买,但很快被人发现,医生被开除了!”
屈教授话音刚落,旁边的吴医生就忿忿不平地接话:“哪还用说别人,我就是一个例子!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可怜那一家人穷得连检查费都交不起,我给他们开了一个药方,全部都是药店里的低价药,然后这家子一个药店一个药店地去找,我才被揭发,然后被医院开除了!幸亏江总收留了我,其他医院也没人敢聘用我。”
沈洪皱了皱眉头,轻声说:“医者仁心,我相信医院里应该还有不少像您这样的好医生,我做事从来不躲躲藏藏,有这样的好药,为什么不能用?!”
他自信昂然,“希望屈教授和吴医生接下来能不辞辛苦,陪我们到各个医院走一趟,我相信我们能说服部分医院重新使用我们的药品!”
听到沈洪说要亲自出马——沈洪在社会上的良好形象不是一天两天铸就的,只要他愿意帮忙,没有能难倒的事,底下众人脸上都好了起来,满眼希望地看着他。
屈教授和吴医生等三个人齐齐点头:“这个没问题!”
见状,坐在边缘的工人蒋姐看了大家一眼,也精神振奋,用微显沧桑感的声音朗阔地说:“沈总,方总,要是不介意,我们三个姐妹也应该可以招些人手回来。这些年,江总待我们这些老工人不错,我们家人要是有个病灾什么的,不但有带资假,还免费给看病拿药,现在是他困难的时候,我们能帮就帮!”
说罢,艾姐、甘姐立即附和。
这几个老工人挺实在,他们没考虑工资的问题,但她们没想到,工厂没有原材料,那也开不了工;就算生产了,还得销售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