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洪看入眼内,心却生出一层鸡皮疙瘩,心想,要论姿色,何汝琪输不了方紫苑几分,可这性情和心地,却与方紫苑相去十万八千里。
方紫苑表面冷淡无情,诡计多端,事实上心里的干净程度,恐怕他所见过的人都无人可比,而且为人幽默风趣,她的欢乐,极易传染身边的人,即使像江成伟这样的恶煞,似乎也对她情有独钟。
“那太好了!”沈士品几欲替沈洪作主,转向沈洪,明里暗中的提示,“沈洪,你说吧,这日子,怎么定?”
接下来沈洪说出的话,如冰水一般,顿时将全家人浇了个彻底,似比这个冬天还要寒冷。沈洪不急不慢地说道:“是你们结婚,还是我结婚?!”扫了何家一眼,从未有过的冷淡,“如果让我作主,我还是上次订婚前那句话,我不想!”
何家人的脸色乍变扭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像沈洪把所有人当猴子耍了。
“你说什么?!”沈士品又惊又怒,咬牙瞪目如铜铃,“你再说一遍!”
沈洪昂然端坐,面向何家人,脸色平静:“对不起,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结婚!”
瞬间,何家人脸色如乌云摧城,怒目而视,瞠目结舌。
“混蛋!你这完犊子!说什么鬼话!……”
沈士品怒火冲天,愤然而起,当即抄起茶几上的硬木棋盘,毫不犹豫地朝沈洪的后背狠狠地砸下去,“啪啪啪!”数声响起,接连不断……力道如此之大,声音如惊雷平地起,震荡整个大楼。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沈洪双臂抱头,竟不躲闪,任由父亲的棋盘像巨石般重重地砸到身上。
沈士品打了数下,喘口气,高举棋盘,怒目圆睁:“浑球,你敢反了天了?!有种再说一遍?”
沈洪双手交叉抱头,身板仍然直立不动,愈发冷静:“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这一条不行!”
”你敢反了?!啊?反了?!“
沈士品一边咬牙切齿痛骂,手中的棋盘一边挥舞——”啪啪啪!“
“啪——咂——咣当——”屋内,钝器重击和东西掉落的声音震荡回旋,不绝于耳。
过了好一会儿,沈老夫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疯抢一般冲上去,拼命地抱住沈士品的双臂,嘶声哭喊:“别打了,别打了!你这是要把儿子打死啊……”眼泪纵横,竭力地把沈士品推向一边,又冲沈洪哭喊,“沈洪,你快躲开!你躲开,走啊!……”
沈洪无动于衷,沈士品还想冲上去继续暴打,怒不可遏的狮吼:“这混蛋!反了!——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无法无天了!”
沈老夫人死死抱住他,他想继续打,却无法挣脱。
沈真和丁叔在一旁焦急地看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何家人看着这一幕,像在看一出戏般,心里的怒如火烧连营,恨如东逝水,何健长朝何夫人和女儿使眼色,轻蔑地说:“算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女儿求着要嫁呢,我们走!”甩袖起身,向门口疾步走去。
何夫人紧跟在健长的身后,何汝琪却像还依依不舍,定定地看着沈洪。
她发怔了几分钟,却发现,沈洪似乎宁愿被父亲一次又接一次地暴打,也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
何汝琪终于心灰意冷,看了走在前面的父亲一眼,心下另一种恨意陡然暴涨百倍,决绝地起身,慢慢地跟在父母后面,一家人带着满绝的恨和怒离开了沈家。
看到何家人离去,沈士品与沈夫人又对峙了许久,直到累了,他才停下,把棋盘丢到地上,看着满地散落的棋子,凌乱的茶几台面,再看看沈洪仍抱着头一动不动的样子,再看旁边目瞪口呆的沈真和丁叔,瞬间如同被霜打的菜叶般蔫了,愣愣地坐到沙发里。
沈夫人见沈士品终于罢手,急忙朝沈洪奔过来,蹲下查看沈洪的伤势,一边抹泪一边带着哭腔,说:“我的傻儿子,从小到大,你明知跟你爸顶撞是什么结果,还这么傻,他打你你怎么不躲?”
沈洪放开抱头的手,轻松了许多,看到母亲满脸的泪痕,心生无限的歉意,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纸巾盒,抽出几张纸巾给母亲擦脸,轻声说:“妈,我没事,都习惯了,只是,我的终身大事我想自己做一回主,我不想娶何汝琪!”
沈夫人听他的声音仍朗朗有力,并不像有事,停止了哭声,看着儿子轻柔地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干,无限心疼:“儿子,你把衣服脱下来,让妈看看!”说着就去扒开沈洪的衣服。
沈洪知道母亲如果没有亲眼所见,自己怎么说她都不会相信,于是顺从地任由母亲拉开肩膀处的衣服,其他人也都往沈洪的身上看去。
沈士品下手之重,所有人听在耳内,心惊胆颤,心知肚明。可眼下一看,沈洪身上只是一片红,未见淤青。几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沈洪身体硬朗,挨了几下,并无大碍。
沈士品也偷偷地瞄上几眼,自知刚才下手确实有失分寸,心下不免有几分忧虑,见罢,暗自放松,恨恨地说:“不管你怎么想,这话怎么能这样当众说出来,这样一来,我们两家的关系就算是彻底破裂了,以后怎么办?”
“爸,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向何氏暗示,撮合我和何汝琪,可你明知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说沈家的,”沈洪仍宁被打死也不怕,继续说,“这么多年来,我们报答何家的还少吗?为什么一定搭上我的终身?”
“垃圾大王”这个带着侮辱性的称号,沈洪沈真自幼就常听人们在耳边嘶喊,两兄弟为这事在学校没少打架,当然,也免不了受沈士品的训示。可何家人也不例外,经常在人前人后提起,不停地嘲笑,似乎为沈家提供的支持,不过是种怜悯。
沈士品又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他明知沈洪说的在理,可念着祖辈的恩德,想起自己创业之初何健长所给予的支持,仍愤恨不已,冷冷地道:“怎么?让你娶她委屈你了?!她有什么不好,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家世也很清楚,两家联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什么不可以?!”
沈洪若无其事地起身,平静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不想就是不想,不用逼我,我过几天就去韩国,过年也不回来了,你们看着办!”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衣服,迈开大步,向楼上走去。
“你……”沈士品再次被气得胸口气血翻涌,全身一软,靠到沙发靠背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士品被沈洪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硬铮铮地挺住了,也许是他的年纪还不够大,或许是他慢慢地习以为常,心脏也慢慢地适应了。想到沈洪的脾气,沈士品还是暗暗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和自己一样倔强,死不认输。
回到房间,洗了澡,沈洪躺在床上,这才感觉得后背和肩膀硬生生地疼起来,像蚂蚁穿心般痛入骨髓。实在难以忍受了,他这才起床,到镜子面前照照,镜子里,映出他上半身的一片淤黑。
沈洪没有多想,把藏在柜子里的跌打酒拿出来,拿一大块酒精棉,蘸上药酒,湿辘辘地往淤黑处擦过去,虽然痛得钻心,可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与父亲的抗争,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已经经历了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感觉像今天这样痛快,想到某些事,他竟还有些兴奋……
夜深了,整个城市似乎也进入睡眠中,车嚣人喧都像在天边似的遥远,映射天空的灯光都弱了许多。灰暗星空下,远处积雪厚重的树木,静静矗立,就像没有生命的雕塑。
沈夫人陪着沈士品躺下,脸朝向窗外,想起今晚那一幕,仍心有余悸,脑海中浮起沈洪那样定定地呆着任沈士品暴打的样子,泪水悄悄地从脸庞滑落,没有一丝声响。
多少年了,沈士品的脾气还是没有变,即使沈洪如今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龄,他待沈洪仍如少年时那般随意。可沈洪就像天生命硬,不还手,依然倔强地坚持自己的路,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沈夫人想起那阵阵雷打,就像打在自己身上般痛楚,想着想着,泪水止不住,鼻涕流出来,禁不住抽咽。
“大半夜的,你哭什么?”沈士品被沈洪气得够呛,也睡不安稳,立刻发现了沈夫人的动静,心情更烦躁,“儿子长这么大,还不懂事,你竟还维护他,以后有我们苦头吃的!”
既然已经到这份上,沈夫人不再藏着掖着,侧身坐起来,就着夜灯灯光,抽纸巾擦泪,满腹委屈:“儿子已经成人了,早该成家了,可你还待他像待三岁孩子,”又擦眼泪,“动不动就大打出手,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把他打成那样,别人怎么会不笑咱们家不入流,哪有这样随便打骂孩子的?”
沈士品虽然不觉得自己教训沈洪有错,但对动手打人这事,自觉愧疚,起身搂住她,给她递纸巾,语气转软:“今晚上你也听到了,儿子说出那样的话,完全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对何家更是出言不逊,人家好心好意嫁女儿,我们再不喜欢,也不能当面就这样回绝,不像话!让我把这老脸往哪里搁,我沈某费心劳神二十几年,就教出这样的孩子来?!以后我们出去还怎么做人?”
沈士品本已心存歉疚,听完这话,再看看这个与自己相濡以沫、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女人哭得眼泪簌簌,烦燥不安:“行了行了,别哭了,不说那么多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不动手就是了!”
沈夫人闻言,这才慢慢停止哭泣,擦干泪,不依不饶:“既然儿子不愿意娶何家的女儿,就由他去吧,人家也看不上咱们,你又何必呢?!”
沈士品听了这话就更不舒服,哼哼:“娶何汝琪有什么不好,两家联姻,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娶媳妇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娶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总好过娶那些一穷二白的女人强!你不看看我们当初,两个人生活有多艰难,走到今天多不容易!现在条件好了,我不可能让我儿子再次经历那样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