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
小雨馨馨的夜晚。高家。
煎熬了两年时间,我和高远终于圆满完任产品改造和市场拓展任务,从摩洛哥回来了。
饭后时间,同时也是讲我在摩洛哥出糗的笑话时间,一家人几欲喷饭。
又长高一截的高文还是粘着我坐着,愈发成熟,依然亲昵。
高远看着我俩,满眼深柔笑意,说:“在非洲,紫苑虽然闹了那么多笑话,不过人很诚恳,态度很好。当地人都很喜欢她,很爱跟她打交道,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好像她才是领头的,我完全是技术员兼翻译小跟班……”
“哈哈哈……”一家人又一阵大笑。
高老先生带着笑,和蔼的问:“学了两年,感觉怎么样?”
我正想如何措词才最恰当,还没来及说话,高远抢先代我说:“她呀,学得挺用心,又经常跟当地人交流,法语和阿语都学会了,英语也有长进,技术方面也学了不少,进公司绝对没问题!”
高家似乎有这习惯,没过问我的意见,就开始替我作安排。
老先生说:“那你看,给她安排什么职位好?这两年你们一起共事,你应该最了解她的能力……”
全家人都满含期待,静静地看着我,又看看高远。
高远看了我一眼,眼神深处有一些忧郁,微微迟疑,说:“箐清进财务部,这是已经定好的,到时候夜大毕业,拿了证,就直接上岗。至于紫苑,我还是想,让她在行政部算了,在那里,管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最在行!”
“紫苑,你觉得怎么样?”高老先生平和地问。
高能能源集团本来就是一个庞大企业,总部的行政部也是一个大机构,里面关系错综复杂,这个职位相对来说不低。
可我心心念念的,还是东城。那里,有我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我低头,思索片刻后,仰起脸,迎向高家等待的焦灼目光,轻声说:“我还是想回东城去,那里更适合我。”
“什么?!”除了震惊,一家人脸上,更多的是失望。
可经过这两年,我更深切感受到那种离开的痛苦,那种沉甸甸的、无法承受的思念。
我想,我还没有尝试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我和何汝琪约定的时限已过,我是时候回去了。
一时间,高家人噤若寒蝉,整个客厅里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怔怔发呆,他们的脸上,写满失落和伤感。
尤其是高远,头似想深埋到地里,一直低头望着地上,再也抬不起来般。
其他人看看我,又看看高远。
高远似乎无比难受,一直抓挠头发,望着地板,而我,却很坦然,面对众人,脸上一片平静。
沉默了许久,老太太终于发话,声音微变,低沉而无力,说:“紫苑,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你也答应了,以后会一直留在北京,怎么又想起要回去?!”
我缓了缓口气,轻声回答:“这两年,我也一直在想,以后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离不开故土。东城毕竟是养育了我十几年的地方,我还是放不下,放不下那里的一切,所有人和事。”
高远的伤疤像被当众一道道地撕开般,表情痛苦,站起来,别着脸,不敢看人,转头往楼上走去,背影在华丽的灯光下拉得极长,无限的落寞和沮丧。
也许,他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可还是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高老先生神情肃穆慎重,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紫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提供的条件还不够好,所以才想到要离开?如果是这样,条件我们还可以再谈!”
我轻轻地摇头,浅笑无方,慢条斯理地说:“你们都了解我,经济条件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们对我都很好,之前,我之所以答应跟高远一起去非洲,想着的是非洲那地方艰苦,你们可能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人选。虽然我什么都不懂,可我愿意学,到了那里,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可现在任务完成了,我还是想去做我想做的事,不想被眼前的框架所拘束。毕竟在高氏集团,人才济济,也不缺我一个,可在东城,还有更需要我的地方!”
高老太太有点着急了,脸色一沉,声调微高:“这么说,这件事你就想好了?!”
我点了点头,态度严谨认真:“虽然有时候做事,我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可对事情的整体考量,从来都是提前计划,有条不紊。这件事也是一样,这几天我刚回来,并不是立马就走,等我考虑清楚、仔细斟酌后,才作最后的定论。不过,目前的想法是这样……”
坐在我身边的高文十分不情愿,抬起头看着我,虽然不像以前泪水说来就来,可仍表情僵硬,一副欲哭的样子,轻声问:“妈妈,为什么你刚回来,就说又要走,以后,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我依然爱意浓烈,抚摸他的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他的额头,温柔地说:“我怎么会不管你?!只是,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也会有新妈妈来照顾你!我也有家,我也要回家,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妈妈,我答应过你的,一直不变!”
高文却似乎还是受到了伤害,紧紧抱住我,已经长大的躯体更沉重,抱住我的脖子,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带着哭腔:“那你就别走,我不要你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要你天天陪着我和爸爸!”
其实我也很难受,回抱住他,柔声问:“阿文今年多大了?!”
“准备十一岁了,”高文冷静了一点,“可是,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难道长大了,就可以没有妈妈了吗?”说的话像个成年人,令在场所有的人为之动容。
我笑了,心里却更难受。
我无法不想起,当初从保育院出来时,我也是十二岁多一点,比之现在的高文,大不了多少,面对前方的茫茫人海,没有方向,没有依靠。
那种孤单无助的绝望,更加刺痛,深入我的心肺之中,至今难忘。
我放开他,淡淡地笑着,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掉他脸上滑过的泪水,轻柔地说:
“我不是答应过你,我可以永远做你的妈妈。但我和你爸爸的事,那是我们成年人的事。你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这些事,应该由我自己决定,你不要干涉,好吗?这跟你没关系,你以后要是想我,打个电话,我就会回来看你。要是不方便,我就接你出去,带你去走走,玩一玩,陪你做你喜欢做的事!”
高文已经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地从座位上滑下去,也跑上楼,找他父亲高远去了……
杨箐清一直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眼神里,却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高老夫妇也一直在看着我,满脸惆怅。
我心里愧疚,觉得难以面对他们,低下头,说:“晚了,我也去洗澡休息了!”离开客厅,也登上楼……
在高家,这算是从未有过的,一个最不愉快的夜晚。
我的心情不好,早早洗了澡就上床了。我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于是,开了灯,坐在床头,翻起报纸……
“咚咚!”门外,杨箐清的声音响起来,“紫苑,睡了吗?”
“没有,进来吧!”我早就知道她有话要说,只是不知道,她竟这么着急。
果然,杨箐清推门进来,一身睡衣装束,关上门,就急急忙忙、几乎是扑到我的床上,半身趴到我面前,瞪着我,直接问:
“方紫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高远这么好条件,你怎么还不满意,回东城去干什么?!回去看那些人的脸色,还是觉得你被虐得还不够?东城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她语速比平常快了一拍,完全失去了平常端庄大雅的姿态。
我笑起来,从容自若,说:“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被虐了?我在东城生活了那么久,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多了去了,为什么不能回去?!”
杨箐清愣了愣,缓一缓,慢慢地冷静下来,看着我,轻声说:“看来,在东城发生了那么多事,你确实还不知道,要不要我一五一十地点出来,看你还有哪件漏了忘了?!”
自从离开东城后,我采取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回避,从未有过的消极,为此,我深感后悔。
这个消极的我,完全不是正常的我。
也许,一个人被屡次伤害后,总有一些时候,精神状态难以正常。
“哦,都有什么事,说来我听听?”我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翻腾着报纸,事实上,心却不在报纸上。
“你真能装!”
杨箐清毫不客气,大气平缓,“你跟何汝琪签的那什么鬼合约,我都知道了!李梦颖告诉我,江成伟从你的公寓里搜出了那份合约,找到何汝琪,敲诈她。何汝琪不得已,假装做公益,把钱捐给了保育院。这种事,你居然想瞒住所有人?!连对我也不说!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朋友?!”